番外 那盏灯下的人

01.

“你能不能管管事，不要一回来就躺床上休息！”

“我怎么就不管了。”

“你就没管过！两个孩子的学习都是我在操心，你管什么了！”

“你说我不管那我就不管了！这可是你说的！”

……

水声掩盖了父母争吵的声音，但她的耳畔，始终回荡着所有的吵闹声，她已经记不清，这是他们第几次为这件事争辩，妈妈总认为爸爸不管家事，只知道休息和娱乐，而爸爸，总认为自己工作很辛苦，况且已经有人管了。

可她忘了，他总是能第一时间发现孩子们所有的不快，并加以疏导。

可他忘了，并不只有他拖着疲惫的身子回家，想要休息，却被迫继续操心女儿们的学习。

以前面对父母的争吵，她总是津津乐道，因为她知道，这只是日常生活中必备的小打小闹，可这个话题，一直是一个禁区，从不轻易涉足，但一旦开始，便一发不可收拾。

她将妹妹唤进卫生间，想用这一方小天地保护她，可妹妹却是不领情，嘟囔着闷得难受便迅速离开。

水渐渐小了下去，不堪入耳的骂声找到了盾牌的一处裂缝，开始渗透进来。

她哼起了耳熟能详的歌谣，舒缓的曲调，一下子充盈了整个房间，将那道无形的缝隙填补起来。

她将自己身上每一处都洗净后，恋恋不舍地起身，门外的争吵仍在继续，她不是不想躲在这儿继续逃避下去，只是这个不算小康的家并不允许她这么奢侈。

她慢吞吞地穿好衣服，见父母仍是没有停下的意思，索性直接跑出家门，找一片清净的乐土。

鬼使神差地走到那个墓园，和那名笑眯眯的守墓人爷爷交谈。

她很早就认识爷爷，几乎每日进行的家庭伦理大剧和繁重的学习压得她喘不过气，可是又无处倾诉，她又不敢反抗，因为她知道，那年月，培养一名高中生是多么不容易。

她知道父母的争吵其实也只是一次发泄，让自己能有精力更好面对明天艰难的生活。

可是有没有人想过，这些负能量也会间接传给她，压抑的生活让她无数次想要放弃坚持。

但她也明白，放弃了现在还算安定的生活，她就一无所有了。

她只能躲得远远的，享受片刻偷来的清闲，然后回去，假装一切没发生过，默默收拾残局。

机缘巧合下，她遇到了这个历经战火纷飞，亲人离散，被艰难、绝望的生活磨去所有脾性的、处事淡然的老人。他会安静地听她倾诉，却从不插手她的生活。大概类似于现在的心理医生，只是老人只会收下她的苦水，而不是给出各种诊疗方案再收一大笔钱。

她慢慢习惯了老人的陪伴。

那天离开的时候，她突然看见了班上的同学被一群凶神恶煞的人围进死胡同，她拔腿跑回老人的住处，和老人一起把那群人赶跑。

于是，他们之间的故事就从一场老套的“美找帮手救英雄”开始。

02.

他的成绩一般，性格温润甚至有些怯懦，被小混混找上也算正常，如果不是她正好撞见，可能他就会忍气吞声直到离开这座城市为止。

那天的最后，她说，以后有麻烦就来找她。

他知道，她没那么强势，也只是一个青涩的小姑娘，但他只低着头，怯怯地笑着，默默地应下，默默地望着她，从那盏灯下，慢慢没入无边黑暗。

03.

后来，她真的主动找上那个平日毫不起眼的他，帮他解决各种困难。她的学习在班里乃至年纪都是排的上号的，偶尔抽空便给他练练基础，讲讲难题。相处久了，她也发现了他性格上的缺点，便一步步引导他多交朋友，扩展圈子。

这段朋友的关系，最初也颇有争议，总有些人在私下里指指点点，可忌惮她在班里的职务和地位，各种流言，都是冲着他去的。

他忍下了那些难听的话，对她的好十倍百倍的奉还；她抗争着那些难听的话，用自己的威信平息风波。

后来也有人问过原因。

他说，因为他只有这么一个珍贵的朋友，愿意接纳他的不足和懦弱。

她说，因为除了守墓人爷爷，她只有这么一个珍贵的朋友，愿意倾听她的烦恼。

04.

他们就这样，磕磕绊绊走过许多年，做了很久的朋友。

永远有多远？很久有多久？

谁知道呢。

05.

一个好朋友，要么和你志趣相投，要么和你性格互补。

06.

他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喜欢上她的。

发觉的时候，心情复杂，有欣喜，有紧张，有害怕，有无奈。

但他不打算告诉她，他看得出来，她对他，不是这样的喜欢。

她向往广阔的世界，他喜欢熟悉的老街。

他们之间的距离，太远太远。

07.

毕业后，她去了更大的城市，奔赴似锦前程，而他，则留在这座小城，过着安逸的生活。

节假日她会回来，二人相约在墓园，和爷爷一起，煮茶下棋，畅谈人生理想。

分别的时候，他总是看着她，从那盏灯下，走入万丈光芒。

和她比起来，那盏灯，太暗了，他如是想着。

他，应该是高兴的。

08.

最后一次见她，是在爷爷的葬礼上，历经了数十载沧桑，老人终是驾鹤西去。

那天，她哭得很伤心。

那是她最亲近的人啊。

他陪着她，从那盏灯下，步入灰暗。

那之后，他去应聘了老人的职位，成了最年轻的守墓人。上任后，他为那盏灯换了一个更亮的灯泡。

那一年，他们二十六岁。

09.

后来，他收到了她的婚礼请柬，只是送上祝福，没有去。

再后来，他们的联系慢慢淡了，断了。

2004年，她不幸感染“非典”，客死他乡。

彼此参与过的人生，至此全部终结。

得知她死讯的那一刻，他是悲伤的，毕竟是喜欢了二十年的人，即使那座城市也有她的家人，但此心安处是吾乡，她心安处，应是这个从小长大的、带她看遍生死的地方；他也是高兴的，因为他看见，她仍是十六七岁的模样，从那盏灯下，奔向爷爷的怀抱。

身后一片光明。

10.爱会变习惯，维护着喜欢。

11.

她葬在了这片墓园。

而他始终会带着对她的爱，守护着她，直到重逢那一日。

他看着苏桉远去的背影，叹着“人有情而天无意”。

又何尝不是在叹自己。

他目送苏桉从那盏灯下离开，一如当年的她。

12.

那盏灯下好像有个人正在微笑着向我挥手。

是你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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