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情动生死相依（三）

有光。

谢十一忽然清醒，她真的看到光了，眼前就是秦昭说的湖，那光就来自湖对岸。有灯火，就有人家了。

她仿佛忽然有了力气，拼命向那光源游。那光虽看着近，可是这湖大的很，但谢十一心中那个念头，如雨后疯长的春草，如草原上燃起的大火，愈演愈烈，支撑着她，一直找到那处人家。

那是一家渔人。屋里灯火温暖，有小孩子的嬉闹，有欢声笑语，有人间的烟火气。迟来的欢喜，劫后余生的感慨，一时纷纷涌上心头，而这些都褪去后，只剩下对那个人的担忧。

谢十一抬手叩门，朴实的渔民打开门，看见落汤鸡一样的女子，一脸惊讶的表情。谢十一压抑着冷的发抖的唇齿，艰难的解释。

“我和夫君上山去，遇到了贼人…若是有船，求好心人同我去救他…”她颠三倒四说了好多，那渔人竟真听懂了，也不嫌她一身泥水，叫妻子来扶她进屋，给她烤火，又换了干净衣裳，自己提了灯去备船。

此时她方才觉得有一丝温暖，却不敢过多贪恋，随渔人到船上去，循着原路逆流而上。此时她恨不得船再快一点，双眼紧紧盯着岸边，生怕错过了那处地方。

回去的路永远比来时短了许多，渔人守着船，叫她上岸把人接回来。她提着灯跌跌撞撞奔向那山洞，见洞口的遮蔽物都不见了，心中一凉，也顾不得危险，三两步跑进去一看，浑身的血都凉透了。

空无一人。

心中的欢喜，期待，急迫的渴望，统统都落了空，她脑海中闪过无数种可能，最好的那个便是他已经走了，至于其他的，她不敢想，只觉得整颗心都被什么拽着，一路坠下去。脚下再也站不住，身子一软就要倒下去。

忽然有人抱住了她，熟悉的怀抱，熟悉的温度，他低沉的声音缠绕在她耳畔，“我以为你回不来了。”

“我醒了以后发现你走了，你说你回空翠山了，可我知道若是你真的回去，是不会告诉我的。”他是真的怕，他知道她一定是想办法去救他了，可她就那么走了，一个人，手无寸铁，如果…他或许再也找不到她。

他想去找她，却不知她去了何处，他不敢走，万一她回来呢，她一定会回来的。可是倘若回不来…他就这样悬着一颗心，一刻一刻地熬下去，直到现在将她抱在怀里，那一颗心才放了下来。

他不敢松手，生怕这只是个梦，一松手，她就不见了。

谢十一依偎在他的怀里，她贪恋着他的温度，哪怕这温暖远不能让她在冷水中浸泡数个时辰的身体回暖。她轻声地说，“我顺着小河游到山下去找人救你了，那渔人的船就在外面。

我也以为我或许回不来了，所以我想，就让你以为我回空翠山了也好…”

“你傻不傻…你难道就不怕死…”

“我怕。但是还是要去的。”她怕死，她也畏惧无尽的寒冷和黑暗，畏惧可能突然闪现的刀光，畏惧横尸荒野死无其所，却依然奋不顾身赌上性命。

“十一…”他轻唤她的名字，“你答应我，你不会走。”

“我答应你。”她没有犹豫，哪怕是一秒，“我不会走，除非是你让我走。”

那时他只是让她许诺，却并没有对她许诺，大约他是觉得，他是不会让她走的。那时她也不知，这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好。

只是当初的生死与共，郑重许诺，往后回想不过是痴心枉付，痴人说梦，荒唐如大梦一场。

谢十一扶着秦昭回到船上，船行在月色里，月光下的河水蜿蜒而去，如来时一样没有尽头，而此刻她却想，倘若这一夜的河水真的没有尽头，那样也好。

她抬起头，看见天上一轮明月，银辉皎洁，映着满山火红的枫叶，像流淌在火焰上的河水。很多很多年以后，她回想起那一夜，仍记得那时的明月，圆满得像是谁人不可及的念想。那些曾贪恋过的暖，相依的温柔，都化作梦里苍白冰凉的月光。

世间情动，恰似山月流光，无声却玲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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