才没几日,容老便带着大箱小箱的东西搬进了偏殿,连带着他那养子。来的第一日我曾与他打过照面,是一个极为安静的清冷男子,有着与常人不同的白发与异色眼眸,站在人群中格外耀眼,又着一身白衣,显得极为出众。
“阿珏也未免自信…这么帅的好男儿就放我宫中…”我不禁碎碎念叨,知道怀孕以后,这嘴似乎愈发碎了起来,有时连吟雪都有些受不了。
而竹瑶则与追枝踏歌一同在我身边贴身服侍。正如想象中那般,她是个话极少的姑娘,长得略有些男儿英气,但也并非性情冷淡之人,估摸着因为拜容老为师,学了容老一嘴的毒舌工夫,有过之而无不及。甚至因同为姑娘家,她总能猜到我的想法,至今没能躲过一碗汤药。但也因此,她善于通过我偏爱的口味来调节膳食,比起黑暗料理容老是好上许多。
因怀了孕,连生辰宴上表演节目也不让了,起初还说想听我弹曲,后又觉得练琴伤神,差点就以宫宴繁琐把我关在宫里了。好在竹瑶说多动动较好,初期也不必如此事事小心,才又允了我去凑热闹。
因防止常人猜测,君王生辰是要连过三日的,而宫宴则是在最后一日晚上。前两日基本上就是万民朝贺,还有众臣朝贺之类的,只有最后一天皇帝会在后宫,晚上再宴请朝中重臣、边疆藩王以及宠妃入席。
“这两日外面人多,娘娘便不可再出门了。”竹瑶看我望穿秋水盯着宫门的样子,无情地泼了冷水,“这也是皇上的意思。”
“真的吗…”怀孕以来,我自觉性子变得倒退了不少,时常如孩童般耍赖任性,也一改宠辱不惊的做派,变得时常含酸拈醋起来,“那么多贺生辰的,想来美女也是不少。”
“常理来说,进献女子是宫宴时的环节”竹瑶却无视了酸气,“是要经过皇上皇后首肯的,当日宫宴娘娘也是可看到的。”
“如此说,便是要准备一份贺礼的。”我思绪又跳跃起来,“我也没什么拿得出手的,他也不缺什么…”
“娘娘既喜看医书,不如亲自调了香囊,再让容太医瞧过,也是一份巧思。”竹瑶说着,已经让人带上了材料摆在桌上,又从抽屉里拿出医书,“奴婢已经将所需物品备好,皆是对孕妇无害的,娘娘自行调配即可。”
这便是我近日总爱竹瑶在身边的缘由,她总能将所有事情安排妥当,比起没怀孕时少了太多烦恼。
既有了事儿做,倒也不想着出门看热闹了。又想起库房中原存着的梨花,着人拿了来放在一起调配…甚是不错。
夜宴如期而至,作为出席嫔妃须着正装吉服,发髻妆容均有定例,从午间吟雪便准备着了。至于贺礼,也是齐公公早先收了去,到时再一一进献的。
夜宴设在太液池边的宫殿中,这宫殿一年仅开放两次,新年宫宴与皇帝生辰夜宴。随着远远似钟声般的乐器声响起,便是赴宴的讯号。
因着位份,只能带一名侍女,便带着竹瑶出门了,一路上早已布置好了灯光烛火,伴着远处传来的丝竹管弦,好不热闹。
“臣妾参见皇上,祝皇上万寿无疆 ,圣体康泰,国运昌盛。”依着例行了礼便入座了。悄悄扫视全场,能来的嫔妃并不多,除了上座的皇后,侧座的顺贵妃,也就刚提了才人的丁莲稚,还有怀着孕的江秋堇。对面则是藩王与重臣,大多是认不得的,而我父也只是个四品官,朝中骁勇武将颇多,想来他是没有入席的资格的。
待人都来齐,又听着皇上说了好一番客套话,才开了席面。因着龙胎,饮食都换成了对母体胎儿有益的药膳,烈酒也换成了梅汁。说实话,看着旁人桌上的海鲜肉食,多少是有些羡慕的。只是上面阿珏目光如炬,后面竹瑶又紧盯着,实在是…唉!
好在宫廷舞曲与其他嫔妃的表演都极有意思。先是贺蕴庆弹了一曲十面埋伏,这一手琵琶技艺确实出神入化,引得皇上当场赐了一把象牙头的琵琶。再是丁莲稚舞了一曲水袖,那身姿着实让人移不开眼。最后是王年芊的舞,她虽与丁莲稚同为献舞,风格却截然不同,舞衣撇去了传统的层叠变得更为简洁,但也不失飘逸的裙摆,不舞水袖手花而是执一柄软剑,在翻身与旋转中展现出舞的柔与武的刚,招式眼花缭乱,仿佛周身的空气也被斩为碎片。一舞毕,掌声雷动,真真是大饱眼福。
我实是有些手痒,如此场面怎能不抚琴一首呢,兴冲冲地朝上座看去,皇上本就知道我这性子,一直刻意避着眼神,可也经不住我始终紧盯着,最后还是败下阵来。
“看到此刻,朕倒想起了昭容华的好琴艺。”他只得为我开了口,“只是如今容华已有身孕,不知…”
“禀皇上,今日普天同庆,臣妾自是愿意在此献丑,只望皇上莫要怪罪臣妾琴技不佳。”我忙慌慌起身来回话,生怕皇上反悔。又早已招呼竹瑶去取琴,其实也早有准备,已经放在了殿门口。
布好了琴,又换了身明艳的粉色衣裙,好在孕肚并不显,倒也不影响观感。因是皇上开口,众人也都安静下来,想要看看这能让皇上开口的琴技究竟如何。
手随心动,以一曲采莲入调,正应了这夏日时节,见众人渐渐入情景,便忽而大放琴音,似本将欲开放的莲池一夜之间怒而盛放,又似战场战鼓惊雷、金兵交错,而最终,逐渐归于平静,仅腕间的铃铛与几根音弦作响,如同归家的引路铃…
调子逐渐平缓,却似道出丝丝缕缕的情思,是姑娘盼情郎,是父母思儿郎,是日日夜夜等待的愁思绪,又是眼见着要归来的欢喜心…
最终,是一声相见的铃。
场上一片寂静,似是久久无法从曲中走出,而我亦沉浸其中,直到不知是哪位好将士猛吸了下鼻子。
“娘娘好技艺,惹得我一个粗人都感动了。”他举起酒杯猛干了一口,“想起家里的妻儿老小了!还有那些兄弟们…”
其实我并不知道的是,因皇上登基不久,周边战争颇多,如今列于席位上的亦有刚平定了边疆的好男儿,因而有所触动也是常理。
紧接着是一盏盏酒被拿起又重重放下的声音。皇上也站了起来,抬手将酒杯撒向地面。“今日,朕很高兴,也很感慨…”他絮絮叨叨说了许多,大多是抚慰军心的话,一时间君臣和谐,场面倒也十分好看。
我便静静离场换回吉服,今日这曲子是当时拿到采莲曲时便开始构思的,好在最终还是赶上了生辰前完成了。一开始只是想谱一曲高大上些的情曲,只是前有十面埋伏,便有些有感而发即兴又创作了一番,好在是没有搞砸的。
重新入席,大家已从情绪中逐渐恢复,皇上显然是非常满意。“昭容华,你这一曲着实令朕与众臣十分惊喜。”他得意又自豪的样子,似是这曲是从他手里弹出来似的,“朕便将先帝留下的那极好的琴赐予你,另再许你随意取用太乐坊所有的曲谱。”
“臣妾谢皇上隆恩。”他命人取出琴来,拿开防尘布,是把极其古朴的琴,木材初看看不出材质,但摸上去极为温润,应是前主人极为珍爱的物品,忍不住试手一弹,看上去平平无奇的琴却发出极为浑厚深重的琴音,似是自千年前飘荡而来的厚重历史…确是把极好的稀世珍宝。
小心翼翼收了起来着人送回未央宫,又再谢了恩才重新入座。
“娘娘,方才自您弹琴时,湘嫔的眼神便极为古怪。”竹瑶借着扶我轻声道,“想来是娘娘锋芒太露了。”
我这才想起今日湘嫔也在场的事实,自她那日验亲之事过后便再无见面,今日想来也是因着龙胎才得以出来透透气,此时看她眼中似乎隐约有些怨气,想来当然是有怨的。那日她受了天大的委屈,又被关于宫中,孕妇情绪想来不定,这就算关出个抑郁来也是合情合理的。只是不久我便也怀上了,自然就忘了她这茬。
恐怕我这怀上了的喜,也让皇帝忘记了她的哀怨,以至于身处嫔位也如此没有存在感。但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如今可怜她,却也无法忽略她戏弄圣上的罪过。
自怀孕后便不再想去多想这些弯弯绕绕,只略思考片刻便有些疲乏,趁着众人注意力不在时便靠在竹瑶身上。左右就剩献贺礼了,还是很好奇大家都送了些什么来。
“昌皇后,一幅亲笔字画。”
是一幅江山万里图,还题上了首极其澎湃的诗,意头极好。
“顺贵妃,蟠龙金枪一柄”
我不懂得欣赏兵器,只看起来是极有气势的兵器,王家素善剑与枪,想来是家族送来的贺礼。
“昭容华,驱毒香囊一只”
是我的贺礼,配了夏日清热解暑的药材,又加以驱虫驱毒物的香料,再辅以梨花清香,香囊上龙飞九天的刺绣也是亲手绣成。皇上接过把玩了一会,便直接系在腰间,还轻拍了拍。
“湘嫔,金丝香囊一只”
出乎意料,她与我想到一处去了,只是珠玉在前,皇上已系上了,便只挥手放在了一旁。
……
“西北廉藩王,进献美女一名”
到了我期待的环节,上来的是一着白衣的女子,服饰上有许多白绒,发间又别一对白羽发饰,看上去楚楚可怜又飘如天仙,论美貌确实是一等一的,尤其是深邃闪烁的眼波,着实惹人怜爱。
不出意外,皇后也属意留下的,毕竟现今后宫还是空缺颇多。因远离家乡又为平定边疆臣心,封了莲婕妤。
“北部平藩王,进献公主一名”
又是一个美女,却不属同一风格,浓眉大眼高鼻梁,看上去是个颇为娇纵的,比起莲婕妤多了几分骄气少了几分可怜。一身绿衣极为耀眼,明艳动人,若说前者是冰雪白莲,这便是骄阳里盛放的月季。
意料之中的留用,只是北部一向依附我朝粮草生存,只封了个平美人。
之后似乎是因这两人美得各有千秋,其余人便有些黯然失色了,好在也都准备了许多珍宝珠玉什么的,倒也没有太过尴尬。
各部落藩王进献过后都是径直离席,夜宴也基本到了尾声,看够了热闹,便拉着竹瑶回宫去了。左右今晚皇上得宿在皇后宫里,接下来是没我什么事的。
只是直到洗漱完毕准备熄灯就寝时,齐公公却意外到访。
“娘娘可已就寝?老奴奉了皇上的意来送些东西的。”我正欲吹灯就听见他在门口问询的声音。毕竟是御前大太监,便恭谨着请了进来。
他只递了个木盒,上书见字如面的字条封盖,揭开内里是一玉石制的无事牌。“此乃皇上今日所收贺礼之一,是西南进献的和田美玉,触手温润,特送来赠予娘娘把玩。”齐公公见我有些不明就里,便解释着,“今日皇上得依例陪着皇后娘娘,但皇上心中仍记挂着娘娘您,故送来此物,请娘娘赐一纸笔墨,好让老奴给皇上个交代。”
好哇,这是用玉牌来换情书来了。
便着人取来笔墨,又思索一番,写下几句。
“见字如晤,今日阿珏生辰,容儿心中亦十分喜乐。古人云,一愿郎君千岁,二愿妾身常健,三愿如同梁上燕。如今容儿可不做那梁上燕,也不求身常健,只愿阿珏千千岁、万万岁。愿阿珏万岁平安,事随人愿。”
待笔墨干,轻叠信笺,重新放回木盒盖上封条,交予齐公公,又道了谢,这深夜里来回奔波,至齐公公走远,才缓缓吹熄了烛火,安然入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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