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垣推门进入三清殿,身后的门无风自闭,随着一声沉闷的关门声,眼前的景象变了模样。
他正站在一条长廊中,木质地板整洁明亮,天花板十分低矮,方垣稍稍抬手就能摸到,很难想象住这房子的人得有多郁闷。
走廊两边的房门也十分古怪,没有合页,推也推不开,方垣一用力,这门竟横向滑行了一寸,露出一条窄窄的缝,这扇门竟是左右滑动的。
“真新鲜。”方垣自言自语。
方垣掸掸身上的紫金法衣,其实也没有什么灰尘,只是觉得此行要与活人——至少应该是有自主思维的人见面,不能失了风度。
他推门来到屋外,天灰蒙蒙的好像要下雨,放眼四望皆是低矮的砖瓦房,虽不高大却相当整齐,房屋之间还架着几根电线。
将目光放回地面,方垣看到两个女子,与真央十分相像,只是年纪更小,其中一个想必是幻象的正主桑原真依,一旁立着的则是据她记忆化出的妹妹桑原真央。
原本真依手中握着一把果树剪,正在修剪一棵梨树,一见方垣从自己家中出来,一时呆滞住了,担头又求助自己妹妹。
真央见状将手往怀中一掏,掏出一把手枪,冲方垣问了几句东洋语。方垣虽听不懂,但他见过此物的威力,连忙举手以示自己没带武器。原本真央个头是到他鼻子,年少时的真央则才到他胸口,方垣便是被这样的少女指着,要多滑稽有多滑稽。
方垣开口道:“别开枪,我真不是坏人。”也不管有没有人听得懂。
果然,真央听不明白他活的意思,并没有放下枪的想法。难道要交代在这儿?方垣心问,他还不知死在幻境中是个什么后果。
真依闻言却开口:“我为什么能听懂你说话?”
真央闭紧两眼,手握薙刀立在庭中,以流风中的声息探知先觉所在。然而双耳怎能比得眼目,她苦苦应对,打得十分难受,好在先觉和尚也伤重,只能用镜子去晃真央的眼,目前局势仍是真央占据着主动。
“施主还不睁眼看下吗?”先觉和尚开口,“难道是想拖到太阳落山?那你的同党可就无力回天喽,同你的姐妹一样。”
“闲嘴!”真央骂道,“死秃驴!”
先觉晒笑:“施主莫急,老衲马上能让你们三人团聚,只需你睁眼看一看。”
“用不着,这镜子还是给你陪葬的好”
先觉好似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施主用什么杀老衲,用你受困的眼目吗?”
真央提刀,道:“你未必就比我看得清楚。”
“未必?贫僧睁着眼,就比闭目的人看得更清!”大梦谁先觉,平生我自知!”
真央迅捷地掏出手枪射击,回道:“你看起来很想证明自己清醒,偏执的那种。”
这一枪打在了和尚护身的罡气上,只震得他后退一步,先觉双手紧握宝鉴,所以也未让它脱手。但这枪一下却让他不再回话,这回换真央哂笑:“怎么说不出话来了?”
如果真央睁眼瞧上一瞧,就会看到先觉脸上羞愤到涨红,但她不能。
虽然口舌之快也很快意,但这么拖下去不是个法子,她总不能真耗到太阳下山,即便这头头真让她激到了失智,天快黑了也不知道跑,呆在原地任她宰割,难道方垣她就不管了?到了晚上他怕是醒不过来了,必须要想个破局的法子。
以她的能力,这样的办法不是没有,将全身力量聚在一起,或许能够撼动罡气,而也只是撼动,若想要完全击碎宝鉴,恐怕要超额调用自身力量,将藏在骨髓中的法力都榨出来,但如此一来对身体的伤害太大,极可能会修为尽废。
她拿不定主意,唯有等待下去。
“我为什么能听懂你说话?”
方垣仍擎着双手,不敢有什么动作,道:“先让她把枪放下。”
真依回头对妹妹,又或说是自身魂灵的一部分讲了两句,真央才把手枪垂下。真依这才告诉方垣,那是把假枪。
后面方垣大致对她讲了现在的情况,真依听得愣神,问:“那我的真身在哪?”
方垣难开这个口,咬乐咬了半天,觉得还是过于残忍。但一想到真央还在外面苦战,又恨下心去,说:“死了,我和你妹妹亲手埋的。就在你家的庭院中。”
真依无力地把果树剪抛到地上,问:“我现在该怎么办?”她已然回忆起了一切。
“你得记住一件事,你已经死了,后面看到的一切皆为幻境。这很残酷,但也很有必要,幻象不止一重,我也不知它的尽头在哪,但终是有个限度的,记住你死亡的事实,可以帮助你破除幻象,这点不容易忘记。”
真依木然点头,幻象也到了崩溃的时候,方垣是客,最先开始被请出去,慢慢两眼一黑。
寺中,真央与先觉仍未分出胜负,真央的手枪里只剩最后一颗子弹,没有方垣的掩护,她无法换弹,唯有最后一搏,要么与先觉来个你死我话,要么牺性方垣拖到黑夜,这种事她断然是做不出来的。
一道流光从先觉手中的六真宝鉴中逸出,迅捷如风遁出先觉的视野,这是有人的魂魄逃逸的表现,他原以为是方垣,但那流光并不理会方垣的肉身,极速逸出山林。
先觉都不顾风度了,急到跳脚,他的宝鉴中只收了两人,不是方垣,那答案显而易见。他好不容易寻得的无疾命,这下嗖一声没了,实际上其实连声音都没有。
无疾命几乎就是最接近长生的答案,仅次于元辰那小长毛现在仍未炼出的万生丹。只要可以将那命格从那女子的魂魄上剥离出来为己所用,那他在总督面前就是真正的红人。他偷了大师父的宝鉴,从福建千里逃到此地,不正是为了这荣华富贵吗?
这下全完了,让这两个小娃给毁了!他今日必要让此二人尸骨无存!
真央虽未睁眼,却觉察方才似乎有人从她身侧走过,轻柔地抚了一下她的头,一瞬好似恒长。那感觉十分真切,她几乎可以断定是姐姐来过,姐姐再也不用困于那面小圆镜之中。既然方垣帮她这么大的忙,她自然是不能让他死得如此不明不白。
真央屏息疑神,感受着血液在躯壳内奔涌,炁息在经脉中驰骋,从四肢一路冲撞到脊柱,再奔行到胸腔,心脏猛跳不止,一次呼吸就要跃动数次。
她已经停不下来,浑身上下全数的细胞无一不欢畅,她得到了前所未有的伟力,她身边缠着壮如青蛇的电弧,明亮到天地都为之色变!
如果她睁开双眼的话,先觉会看到这时她的眼眸是青紫色的。这澎湃的力量故然可喜,但真央明白,这力量从她的骸骨中榨取出来,一旦这借贷来的伟力耗尽,她的身体会彻底透支,虚弱到动下手指都费力。
但她甘心如此,既为他,也为自己,她现在要复仇,一刻也不能多等。
刚才还杀心暴起的先觉这下被下了胆,再也不敢怒战,回头便想逃跑,连手上的罗盘都丢下了。
真如央现在可以看到静电场,没错,就是看到,静电成为了的眼目,这寺庙之中,先觉揽着的铜镜尤为显眼。
真央举枪,描准了他的后背扣动扳机,子弹呼啸而出,手枪也因经受不住这股巨力而随之炸腥,一声巨响过后散成了零件。
而那颗子弹裹挟着巨大的动能,破风之声如同厉鬼的呜咽,将罡气连同宝鉴一块击碎,先觉只见那道由方垣砍出的裂痕突然扩张,最终宝鉴成了碎铜片,他自身也被巨力撞翻在地。
真央睁目,两眼炽如启明,提着薙刀追来,将动弹不得的先觉一刀毙之,这一刀下去,寺中电光闪跃,其音如鸣雷兴于耳侧,光亮淡去,唯留一个成焦炭的人形。
真央卸下力道,倦意如海潮涌来,令她有一头栽在地上的冲动,但不可这样做,她还要去看看方垣的情况,魂魄离体太久,她得给他来点急救措施。真央拖着疲惫的身体,一步一拥地往回走。
方垣迷迷糊糊地醒来,只觉得有人在掐他的人中,另一只手则抚着他的背给他顺气。他现在四肢无力,好像头一次知道有身体是种什么感觉。
他吃力地睁开眼,时间已至黄昏,他躺了相当长的工夫。
视野逐渐清晰,方垣区才发觉自己被真央抱在怀中,她也显得非常无力,与方垣相拥在一起,互相倚靠着才让身体不至于倾倒。她左手掐着他的人中,右手绕过他的后背为他顺气。
这一幕与他的幻象何其相似,甚至比那更加的狎昵,令他一时分不清这是不是什么温柔乡幻境,下意识又做出了与在幻境中一致的做法,他抬手捏了一下真央脸,想做到这点不容易,因为真央的脑袋正靠在他肩上。真央有点恼怒,有气无力地骂道:“你找死吗?”
“对不起,我就想看看你是不是真的。”
“你觉得呢?”
方垣撑开一个笑颜:“我希望是真的。”
“那就是真的了,”真央说,“既然你醒了,那让我睡会儿。”
说完此话,真央浑身失力,全部的体重压到了方垣身上,扑倒了同样虚弱的方垣。
“别躺在我身上啊,不成体统。”方垣试图叫醒真央,然而是真央已然沾哪睡哪,直接趴在他胸口上酣眠,方垣现在全身脱力,根本推不开她,只好若无其事仰头看夫。
天色近黄昏,斜阳正好照在二人身上,显得十分暖和,傍晚时分,天青更甚,几缕薄云如船舶荡去飘来。前庭里,那对被惊飞的麻雀归巢,正喳渣叫个不停。
风光正好,令方垣有些留连,只是身上趴了个女子让他坐立难安。倒不是她不好,仍是那四个字,“不成体统”,然而当下即便他有心去顺应那无趣的封建礼教,也没有那个力气。
无奈只得做罢,顺应不了礼数便顺应时势,他只要躺着便好。
方垣仰面,再看那云卷云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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