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六·离恨天·承1

『三十三天觑了，离恨天最高；四百四病害了，相思病怎熬？』

攘攘人群，庸庸世人。

叶洵是第一次骑着高头大马去离开那高耸威严的皇城，来到那与江湖接壤的水畔。

其实所谓江湖，不过是离朝堂之远，纷争无涉。

他们一行五人，叶洵带着沈湘，司青跟着明玉和苏风云，少了些皇城世家的排场，可是其实那些排场，在江湖之人看来，并不是什么好事。山水迢迢，明月夜临，叶洵枕着星河头一次感觉到了无比地轻松惬意。

苏风云迫不及待地想要知道庄家旧事，更是对这场武林盛宴充满了兴趣，据他所言，待到出了定安，便会有友朋前来接应，是他从前认识的一些江湖人士。果不其然出了定安城，他们便在停留在了郊边的客栈。

客栈里人来人往，吵吵嚷嚷，笑声说话声杂糅在一处，空气里都带着酒意。

叶洵何曾见过这般喧闹杂乱的场面，在宫中，哪怕是盛大的宴席那也是少不了各种礼节，声音大了些都得被言说。

司青皱了皱眉头，他苦着脸道：“公子，这里也太吵了些。”

既然在外，便不好暴露叶洵的身份，一行人随意捏了个假名，叶洵便改了名字唤作是荀叶，对外只称是叶公子。

沈湘更是简单，她素来被养在后宫，除却那些高官，也未曾有几人知晓她的名姓，她便直接用了皇后给她取的小字，是为沈琳琅。

至于苏风云，甚至连改名都不需要，长公主这些年来鲜少回京，大多数时候在北川待着，世人连长公主名什都不知晓，何况是长公主的养子。何况苏风云自小在北川长大，向来是和江湖人多有接触，这次试剑大会，他刻意改个名反倒是惹人注目。

沈湘未入宫前和叔父生活在一块，她并不觉得这嘈杂的客栈有多么地不可接受，相反，她觉得有趣极了。后宫常年都是一些琐事，宫女之间也谨小慎微生怕说错了一句话惹来不必要的责罚，那行为举止全然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那般。

宫外的鲜活的风景，是她记忆中的模样，这一切让她仿佛回到了年幼时和叔父的那段岁月。是那般鲜活而又充满生机。

“公子，这可比不得行宫，您多担待点。”苏风云瞧着叶洵有些嫌弃的眼神，悄悄凑到了他的耳畔道。

叶洵挑挑眉，看着一脸开心的沈湘，点了点头示意他已经知晓，随即便听得一个爽朗的笑声。

转过头去只看见窗边的座椅上几个素衣打扮的人。

“风云，我们可等你等了许久了。”那为首的男人瞧见苏风云，站起身道。

“骆兄！”苏风云眼睛一亮，拿着折扇便朝窗边走去，还不忘回头给叶洵一个眼神。

“骆兄近来可好？许久未见了。”苏风云笑道。

“哟，难为苏公子这贵人还记得我等，你不是说有个贵人吗？是谁？”那后方的一个年轻男子好奇道。

“贵人自然是贵人。”苏风云折扇一开，端得是一派佳公子。他见叶洵已经过来，便朗声道：“这便是江南荀家的长公子。”

“江南人？”那陌生男子了然点头，“怪不得此前从未听过。”

“世家子弟，与江湖风闻总是不一样的。”苏风云挑眉笑道，眼睛却是盯着走在最后方的明玉。

他对着叶洵抱拳道：“荀兄，在下北川天净城骆惠。”又指了指旁边的年轻男子，“此为在下的弟弟骆存。”

叶洵也笑着回礼道：“小子初来乍到，游乐所至，才出江南便寻此地，听闻庄家广发名贴，邀天下豪杰一聚，甚是仰慕，路上耽误了几日，望骆兄莫要介怀。”

他又牵过在一旁站着的沈湘，道：“这是我的妹妹，名为琳琅。”

沈湘一愣，惊讶地抬头，见叶洵神色淡淡的模样，她被牵着的手有些凉意。

也是……毕竟他们之间本无婚约，出门在外也不便将真实身份公之于众，一男一女，或许称作兄妹倒也是个理由。只是她难免有些多想，她的年岁甚小，说些情爱总是太过遥不可及，可是她始终对叶洵存了些不可言说的绮思，她看到叶洵寄给她的信件，心中微动，难以言明的悸动便从未停止，直到走到这里，她也还是在等着叶洵的一句话。

兄妹……她不愿被称作兄妹的……

沈湘想着这兄妹二字不由得失神，叶洵见她神游天外的表情，便知她不悦，他暗中捏了捏沈湘的手，沈湘蓦的一惊，忙道：“小妹琳琅，江南沈氏。”

她刻意说出了她的姓氏，心里存的就是不想让他人真的认为她与叶洵为亲兄妹的心思，江南二字，也不过是顺着先前苏风云所言的江南荀家。哪知那骆氏兄弟并未说什么，叶洵听到这江南沈氏一句话，倒是整愣了半晌。

这一番话说得文绉绉，苏风云抬起折扇有些惊奇，本以为叶洵是看不起这江湖子弟的，没想到还能说出这些话来，也算是少了些不必要的纠纷。

那骆氏兄弟闻言相视一笑，骆惠拍了拍叶洵的肩，苏风云看得眉毛一跳，连忙去看叶洵的神色，见他未有愠怒，方才放下心来。

“明玉姑娘，你也在啊。倒也是，你家公子走哪儿你就在哪儿。”那骆存见到被司青与沈湘挡住的明玉，有些戏谑。

叶洵根本没有注意后面骆氏兄弟与苏风云的搭话，他满脑子只有一句：“江南沈氏。”

沈氏族人甚多，分布地域也极为广泛，唯独江南沈氏一脉，来得蹊跷，也没得蹊跷。他本未曾注意沈湘的姓氏，却听得沈湘这句江南沈氏，突然脑海里炸开了一些旧事。

他曾经翻越过一些卷宗，那有一桩便是名动天下的大才子谋逆之案，那才子乃是天纵奇才，惊才绝艳，十八岁成为状元郎，文词精妙，章表华彩，然而却起了谋逆之心，与外族勾结，因而满门抄斩，无一活口。而那才子，便是出自江南沈氏！

江南沈氏，那不就是当年被皇帝亲手下旨灭门的谋逆之门吗？

沈湘的出处，宫内闭口不谈，他年少时问过皇后与田掌事，也都被搪塞过去，皇后眼中那一闪而过的怜惜恰好被他注意，以前他未曾细思，如今想来，倒是让他倒吸一口凉气。

若是沈湘真为江南沈氏遗孤，那皇后胆敢在宫里冒险藏了个谋逆之后，还想尽办法让他与沈湘相处，这打的什么主意不得而知，但是若是此事被皇帝知晓，问责起来，又该有谁来担责？藏匿贼人，皇后又到底存了什么心思？

叶洵心乱如麻，他顺着一个可能的原因越想越远，越想越害怕，却又突然惊醒，暗道自己太过多疑，沈湘或许只是无意之间顺着苏风云的江南所言，仅仅是因为这四个字便推测出沈湘与江南沈氏有关，岂不是荒谬之至！他果真是被这些旧事扰得乱了心绪，看到什么都想往那方面去靠。

不该如此的，叶洵想，最起码无论如何，他也不该对沈湘有所怀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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