射日之征第二月初,沧州白氏少主冠雪仙子白霜染同安插在温昕身侧的间谍孟瑶里应外合,拿下其项上人头,趁岐山温氏群龙无首,方寸大乱之时捣毁其据点,将温昕一脉剿灭得片甲不留。此后,诸伐温家族乘胜追击,一举收复云梦及周边地区,莲花坞上空嚣张多日的烈日旗帜,终被射落践踏入泥。
“恭喜啊江宗主!”
“恭喜恭喜!”
莲花坞内一片喜气洋洋,前来道贺的声音应接不暇。江澄坐在大厅前正中央的莲花座上,从容不迫地接待着每个道喜的家主或者修士,推杯换盏举手投足间越来越有家主的大气和风范。蓝琬坐在下面默默地喝着茶,目光追随着混在一群年事已大的家主中依旧游刃有余处事的少年,心里不知是何种滋味。
云梦收复,江氏一族重归家园,她理应替他高兴才是,可心口为何还是这样闷呢……
想着,蓝琬抿嘴自顾自地弯了弯唇角,端着茶杯起身去到外面透气。此时已初入深秋,扑面而来的凉意使得蓝琬感觉身上愈发寒冷,她打了个寒颤,不由地抱着臂膀缩了缩脖子。
“蓝姑娘怎的一人在此处?这般冷的天,当心身子吃不消。”
闻言,蓝琬转身,只见得一名同她年龄相仿的少年。面庞白净俊秀,一对黑白分明的眼珠藏在微弯的眼睑下,闪烁着明灭的碎光,嘴角噙笑,机敏伶俐而不失沉稳。一身暗色粗布长袍虽同其他绫罗绸缎加身的修士显得有些格格不入,却从无半点自甘卑微之态。
蓝琬微微躬身行礼,招呼道:“孟公子。”
此人正是白霜染安插在温昕身边的间谍孟瑶,是兰陵金氏宗主金光善与云梦一名有名的烟花才女的私生子。在蓝曦臣躲避岐山温氏追捕的时候曾对他施以援手,又阴差阳错地从河中救起奄奄一息的蓝琬,蓝曦臣对他也颇为感激。孟瑶虽在收复云梦的战役中功不可没,可因是出身不光彩,这里大多数人都瞧不上他。
忽的一阵冷冽的秋风猝不及防地穿廊而过,蓝琬被呛得咳嗽了几声。孟瑶见状,连忙上前关心道:“蓝姑娘可是觉得冷?需要在下拿件衣物来吗?”
蓝琬握拳抵在唇边,咳得眼眶发红,声音微哑道:“无事,不劳烦孟公子了。”说着自己进了屋,拿了件披肩穿上。
如此孟瑶也不多说,只是仔细地端详了一下蓝琬的脸颊。见那皮肤完好无损,如同凝脂玉般光滑细腻,孟瑶这才点了点头,笑道:“看来蓝姑娘脸上的伤痕已经全好了。”
蓝琬点点头,看向孟瑶的目光里满是感激之情:“多亏了孟公子的药,不然毓徵的脸也不会那么快痊愈。”
二人寒暄几句,从射日之征聊到了以后的局势,彼此之间相谈甚欢。而此时,孟瑶却忽然收敛了满脸的笑意,又换上了之前那种浅淡而礼貌的微笑,后退一步躬身行礼道:“江宗主。”
蓝琬心里一惊,转头便对上了江澄一双漆黑如墨的眼眸。他就这般看着她,随即目光转向孟瑶,微微颔首回礼。江澄同其他家主应酬时脸上的笑容就挂得极浅极假,如今连一丝笑意都不见了。他本就生的眉目锐利,如此整个人周遭的气压都要低上几分,无形的压迫感缓缓逼仄而来。
在他身边离得及近,蓝琬也觉得江澄有些不对劲儿,一头雾水地正想问问他怎么了,孟瑶却识趣地抢先一步道:“想必江宗主有事要找蓝姑娘商量,否则也不会亲自过来。那在下便不打扰了,告辞。”
看着孟瑶匆匆离去的身影,蓝琬信以为真,对江澄道:“可有什么事需要我吗?”
“无事便不能来找你?”江澄挑了挑眉毛,又瞥了一眼混入人群中的孟瑶,神色似有些不佳。
这些天江澄早就注意到,蓝琬除了聂怀桑和他之外,同这位陌生少年接触得也很频繁,关系似乎十分亲密。自继任宗主以来,江澄成天忙的脚不沾地,同蓝琬的相处时间也缩减不少,可他经常能撞见蓝琬同孟瑶在一处谈天说地,很是投缘。孟瑶生得伶俐俊秀,谈吐不凡,笑起来更是好看。虽知道这人救过蓝琬一命,二人关系近些也是应该的,可久而久之江澄心里不免还是起了些疙瘩,看孟瑶那张脸也觉得碍眼,总想把蓝琬拉得离他越远越好。
刚刚他在上面应酬得昏头脑胀,不同的人相似的道喜,听得耳朵都快起茧子了。好不容易挨个熬完了长他一辈的家主们,终于轮到同辈敬酒,江澄左等右等,连蓝忘机都礼节性地和他碰了杯子,就是等不见蓝琬过来。而此时崇阳林氏大公子林澈又跑过来找他絮絮叨叨地说了些事情,江澄心不在焉地听着,余光不经意就瞟到了大厅外正聊得热火朝天的蓝琬和孟瑶,心里的不爽顿时叫嚣得更加厉害,加上酒劲上涌后的冲动劲,敷衍了林澈几句就立刻到这边来了。
“你里面都应酬完了吗?怎么就出来了。”蓝琬晶亮的眸子倒映江澄那张微显怒色的俊容,同刚刚端坐在莲花宝座上面带微笑气度从容的他判若两人。
鼻子敏锐地捕捉到江澄身上散发着不浅的酒香气息,蓝琬秀眉微蹙,亦不知他为何生气,问道:“你喝多了?”
闻言,江澄本就拧巴的眉毛更是恨不得像两根麻花似的扭在一处,喊了江翊过来帮他撑场子,接着攥紧蓝琬的手腕就拉着她刻不容缓似的朝后院奔去。
蓝琬大惊,想挣脱开被束缚的手腕,可江澄的力道并不小,捏得她手腕生疼。蓝琬就这么半推半就地被江澄略微粗鲁地拉着朝后院走,脑袋懵得如同起了一层大雾。
且不说前院那么重要的场合说撇就撇,单看他现在的行事作风,咋样都觉得有些过于幼稚……
这家伙绝对喝大了!
终于,在经过那道熟悉的锦鲤浮雕的拱门时,江澄终于放开了她。一解除束缚,蓝琬立刻后退了几步与喝醉胡闹的他保持着适当的距离,揉着被捏疼的手腕嗔怪道:“江澄你干什么啊!捏得我好疼……”
肩膀猝不及防地被人紧捏在手里,蓝琬浑身一凛,抬眼便对上了江澄那双目光沉沉的眸子。写满了不爽和赌气的杏目中,竟然还夹杂着些许委屈巴巴的意味。
“我在等你,一直都在等你!”江澄微微咬牙,脸颊连同脑子都是热血沸腾,只想将心里的话连同着不满的情绪一股脑地宣泄出来:“我一直都在等你进来和我道喜,蓝琬,你知道我最期待你来的……可你呢,你一直都在门外和孟瑶说话。我知你不喜这种喧闹的场合,但你能不能看在我的份上……”
“我错了嘛。”还未等他说完,蓝琬抢先嘟着嘴软声认错,语气弱弱得像只刚出生的小猫儿,湿漉漉的眸子小心翼翼地望着他,眼神清澈又无辜,仿佛能看到人的心底里去。
见她认错认得这般干脆,江澄张了张口竟无言以对,心中原本郁结的怨气全泄得一干二净,被酒劲冲得昏昏沉沉的头脑也随之清醒了些许。见蓝琬肩上的衣料都被他捏出了褶皱,江澄立刻放松了力道,抚了抚她的肩头:“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想想刚刚自己脑子一热胡言乱语,江澄恨不得立刻找个地缝钻进去。
“蓝琬,刚刚我就是喝多了胡说的,你可千万别……”江澄这下也不知该如何解释自己闹出来的乌龙,情急之下习惯性地抓了抓头发。一双柔荑默默地握住了他的手,蓝琬抿着嘴朝他笑了笑,神色轻松,连带着那张苍白秀丽的面容也有了些许生动的光彩。
她似乎很久,都没见他窘迫得面色绯红的可爱模样了。那个有着十七岁年纪该有的稚气和小脾气的江澄,才是她藏在心里的少年郎。
“我见你与林大公子聊了半天,还以为你们在商议什么要事,就没过去打扰。”怕他再误会,蓝琬连忙解释道。
“其实也不是什么要事,”江澄面相游廊外面一片白茫茫的水域,天穹黯淡无光,萧瑟的秋风吹得他头上的纶巾轻轻地浮动着,“林澈一直都喜欢我大表姐,射日之征后就打算向眉山虞氏提亲,他是希望我能在舅舅面前多替他美言几句。”
“晓微姐……”想到虞晓微被岐山温氏害的灵力尽失,以后怕是连命也活不长久,蓝琬心里不由地替她担忧起来:“林大公子以后可是要接管崇阳林氏的,不会因为晓微姐变成一个普通人而厌弃她吗?”
江澄眉目一凛,森然道:“谅他也没这个胆子!”
蓝琬点点头,道:“也是,虞宗主肯定不会让晓微姐受委屈的。”要知道虞飞鸿可是最疼爱他这个长女,即便是虞晓微以后退出玄门归于普通,靠着一手好医术,也断不会有人敢小瞧了她。
“那个,孟瑶这些天都有来找你吗?”江澄捏了捏拳头,拇指不自在地在虎口摩擦着,有些别扭地问。
“没有啊,他来是找我大哥哥的,我们只是偶尔碰面会聊两句啊。”蓝琬道。
江澄一听就质疑了:“是吗?我怎么经常见你和他在一处呢?”
蓝琬无奈地翻了个白眼,往江澄肩膀上不轻不重地拍了一下:“拜托江宗主,你成天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能在据点见到你出来都是三生有幸。你说的经常,你出过几回门自己心里还有数不?”
“我……”江澄被噎得哑口无言,局促地捏了捏衣袍,面对蓝琬清亮的眼眸,忽然为自己多想的那些荒唐事感觉到了些许懊恼和羞愧。
“宗主!宗主!不好了宗主!”
还没等江澄恼完自己,一名江家的修士慌慌张张地奔了过来,似是有什么紧急的事情要禀报。
见那修士气喘吁吁神色焦灼,江澄刚舒缓下去的眉头又拧了起来,沉声问:“何事?”
“最新急报,岐山温氏温旭突然偷袭沧州一带,我等措手不及,河间地区又被他夺了去!”那修士边说话边倒气,脸憋的涨红:“还有,山东琅琊一带也被他们侵占了!”
“什么!”江澄心里一紧,脸瞬间阴沉下来,怒火与愤恨如燎原之势噌噌噌地见风就长。可还不等他发作,只听得身边“咚”地一声闷响,循声望去,只见蓝琬一拳猛地捶到了身旁的柱子上。那一拳用了十足的狠劲,竟将硬木质的柱子生生捅了个窟窿。
“温!旭!”手上的痛楚蓝琬恍若未觉,死死地捏紧了拳头。口中一字一字咬牙恨道,仿佛恨不得就将那人剥皮撕碎,眉目间皆是罕见的狠厉阴郁。
随着蓝琬的低喝,澎湃的愤怒与杀意扑面而来。周遭的气息似乎瞬间降到了隆冬时分,凛冽得有些刺骨。
“蓝琬你傻吗?!”微微错愕后,江澄赶紧将她受伤的手拿了过来。她皮肤冰凉得有些过分,软玉般的柔荑被木刺划得鲜血淋漓,皮肉也被擦伤了不少,许多伤口还残留着细小的木屑,看得人心里揪疼。简单地和那名修士交代几句后,江澄火急火燎地拉着蓝琬去包扎了。
然而,任谁都没有注意到,柱子上被蓝琬锤出来的浅坑中,竟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爬上了一层薄霜。
此变故无异于在伐温的家族中间炸了个惊天响雷,兰陵金氏等同琅琊相邻的家族第一时间动身回去准备迎战了。而河间隶属沧州,沧州白氏自然责无旁贷,清河又与沧州相近,夺回河间的重任也落到了清河聂氏的肩膀上。而姑苏蓝氏则兵分两路,一部分赶往沧州支援,一部分留下同江澄一起守卫刚收复的云梦。
袅袅秋风动,凄凄烟雨繁。
给蓝琬处理完伤口,江澄一头扎进部署作战计划中忙碌起来,不知不觉就到了深夜。外面飘着绵密如丝的细雨,天地间唯余一片空远的沙沙声,江澄熄了灯,迈步走出书房,一股潮湿的凉意扑面而来。
这些天他忙到深夜已经是司空见惯的事了,紧张的情绪连同睡眠质量下降,江澄太阳穴跳得厉害,头开始隐隐作痛。顺着廊桥缓缓地踱步,绵密的雨丝被风吹落在他身上,微凉的触感如少女冰凉的指尖,浑身的疲累似也得到了些许纾解。
隐隐约约的,似有几声清脆的弦响混杂在潇潇暮雨中。倾耳细听,那些若有若无的旋律断断续续地拼接在一起,竟然是一首颇为熟悉的小调。
《浪人琵琶》。
不知为何,弹奏者将节奏放的很缓,拨弦的力道也轻,使得那小调无端多了些许哀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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