瞥了眼底下正襟危坐的二人,江澄凝神看着手里三封精美的烫金请帖,心里有些许纠结。
请江厌离观猎叙旧,不论是金子轩还是金夫人的想法,那都只有明晃晃的一种可能——企图将两家作废的婚约再度提起。但于江澄个人态度而言,他是不希望姐姐和金子轩还有什么瓜葛。
当初的婚约是他们兰陵金氏不满在先,如今又想借机重修旧好,当他们云梦江氏是什么随随便便的门派?想毁就毁想修就修,天底下没这样的道理!
可若是直接拒绝,下了兰陵金氏的面子,他一个连家主位置还没坐热乎的年轻宗主,难免会被人背刺。说云梦江氏狂妄自大事小,如果影响到江厌离的名声,那他可没脸见地底下的爹娘了。
然此时,后堂兀地传来少年有些不耐的声音:“我师姐不修法术也不懂得围猎,邀请她做甚?”
话音刚落,一位面色沉冷傲慢的俊美青年大步走上厅堂,手里的陈情转得飞起。
金光瑶立刻起身行礼:“魏公子。”
“敛芳尊。”魏无羡对金光瑶印象还不错,很给面子地回了一礼。但与金子轩目光相对之时,俩人同时露出了嫌恶的神情,撇开脸去不看对方。
金光瑶见状,知道身边这位兄长现在是指望不上了,要不金夫人怎的还得让他跟着一起来,敢情他就是个来和稀泥的。
黑白分明的眼珠子转了转,金光瑶还是把突破口放在了一直凝神沉默的江澄身上:“江宗主意下如何?”
“不去!”还没等江澄张口,魏无羡率先斩钉截铁地替他回了话,眼神沉沉地看着金子轩:“我师姐什么都不懂,去了白给人看笑话吗?”
闻言,金子轩维持在表面上的冷静彻底绷不住了,不由怒从胸口起,刚要发作,金光瑶却先他一步站了起来上前解释道:“是这样魏公子,家母念及与虞夫人闺中友情,邀江姑娘前去观猎只是想见见故友之女叙叙旧,并无其他意思。”
魏无羡可不吃他那一套,冷声呛道:“难道江澄不是虞夫人亲儿子吗,金夫人怎么不直接找江澄叙旧偏要找我师姐?”
江澄:“……”魏无羡你好得很,这天都聊死了他妈要我怎么给你圆场?
话说的这等直接,饶是金光瑶伶牙俐齿也被噎得无话可说,面露难色道:“这……”
“魏无羡!你凭什么替江姑娘做决定!你问过她的意思了吗?!”早就看魏无羡左拦右阻不痛快的金子轩见自家人被为难了,胸口的怒气更上一层楼,忍不住冲动道。
“还需用问吗?我师姐早就不想和你再沾上一点关系了!”在琅琊时金子轩误会江厌离那次始终是魏无羡的一根心头刺,一碰就忍不住激动上火,出言讽刺道:“金公子你可别忘了你在琅琊做过什么了,现在又死气白咧地赖着我师姐不放,早干嘛去了?!”
“你!”被直截了当戳破心思的金子轩恼羞成怒,浑身炸起刺来,差点就没把那句没过脑子的“爱来不来”脱口而出。亏的金光瑶一把按住他的手臂,使劲使眼色让他冷静,这才没把事情闹僵。
“魏无羡!”见状江澄也坐不住了,赶紧上前将人拉到一边,斥责道:“你胡言乱语些什么?哪些话该说不该说你自己心里不清楚吗?祸从口出你不知道吗?!”
魏无羡心里气闷,阴沉着一张俊脸一言不发,一点都不觉得自己哪个地方做的不对。
见状,江澄一整个头都大了,赶紧上前打圆场:“抱歉二位,魏无羡他一时口无遮拦……”
金子轩的脸色还是肉眼可见地沉了下去,就差没把“云梦江氏规矩散漫连下属都能越过家主来前厅议事”写脸上了,可一想到江厌离,他总得给人弟弟留几分薄面,于是缄口不言。
金光瑶见这烂摊子又推给自己了,尬笑着赶紧给对方找台阶下:“无妨,委实是家兄之前所做欠妥,但他以后绝不会再犯。”
做足谦恭姿态让对方高台难下,金光瑶又抢先一步堵了回绝的话头,赶在二人开口之前提议道:“要不这样江宗主,请江姑娘到前厅一叙,问问她的意见如何?”
魏无羡冷笑道:“贵派不是一直嫌我们江家怠慢客人自由散漫吗,那还多此一举干……”
“阿羡,休得无礼。”
平平淡淡的一声呼唤,刚刚还不服气的魏无羡立刻听话地低下了头,像个做错事的孩子。此时一名容颜秀丽温婉的女郎紫衣翩跹,款步走上厅堂,举止文雅,神情凝肃。
江厌离早就听见大堂里的争执声,心下担忧魏无羡冲动再同金子轩掐起来,劣化两家关系还让江澄为难。于是她匆匆换了衣服来到前厅,一来就看见这剑拔弩张的气氛,不由地拧了拧秀眉。
终于见到了心心念念的姑娘,金子轩的愤怒也刹那间偃旗息鼓,只剩耳尖一片薄红。但又想到之前自己的所作所为,愧疚涌上心头,心虚地撇过头不敢直视江厌离。
江厌离今年快二十岁了,身姿出落得玲珑曼妙,身着浅紫色薄纱襦裙,衬得她肤色莹白;发髻以一根玉簪规规矩矩挽着,更显温婉秀丽。只见她喝停了魏无羡,落落大方地向客人们福了福身:“厌离有失远迎,还望二位莫怪。”
“啊,不怪,不怪……”金子轩被金光瑶不动声色撞了一下才记得开口,脑子却跟不上趟了,结结巴巴地就吐了几个字便山穷水尽了。
魏无羡撇了眼金子轩涨红的脸色,不屑地嘁了一声。
“阿姐,你怎么来了?”江澄惊奇道,他本是不想以这事情打扰姐姐,省的她心烦。
“我不来,你们俩是不是就要替我自作主张了?”江厌离声音还是淡淡的,可江澄和魏无羡心里却齐齐咯噔了一下。
阿姐生气了。
趁此机会金光瑶终于插上了话,口齿清晰地表明来意:“江姑娘,自射日之征结束后家母甚是挂念,特请江姑娘在围猎大会前去一叙,聊表家母一片关心。不知江姑娘您可否赏脸,前来百凤山观猎?”
江厌离接过了江澄手里属于她的请帖,打开略略扫了几眼,又复合上,冲金光瑶点头道:“劳烦夫人挂念,厌离感激不尽,只是……”
一声犹豫的“只是”一下子将金子轩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不由地攥紧了衣摆,抬眼小心翼翼地望着江厌离。
那样子,生怕她不答应。
“只是厌离不懂得围猎,去了怕也只是平添麻烦罢了。”江厌离不知是不是有意,柔柔的语气说的话却句句戳心窝子。
尤其是“平添麻烦”这四个字,不就是金子轩认为她一个不通法术的世界小姐去琅琊的态度么?
金子轩从来没这么扎心过,还是被之前那个愚蠢浅薄的自己扎的回旋镖。
魏无羡骄傲地抬了抬下巴,示意金子轩师姐的态度已经明确,可以从哪里来滚回哪里去了。
“哪能是添麻烦呢?不过是家母实在挂念姑娘,想趁此机会同姑娘见一面说说体己话。”面对心软的女子金光瑶可是得心应手多了,放缓语气循循善诱道:“家母年纪也大了,除了兄长这么一个儿子,最亲近的便是姑娘您。如今先宗主夫人仙逝,家母心痛不已又疼惜姑娘,可叹又不能与姑娘经常相见,所以才出此下策。如果有冒犯之处,还请见谅,只希望姑娘谅解家母一片疼爱之心,瑶与兄长感激不尽。”
说着,金光瑶郑重地拱手拘了一礼,金子轩见状也赶紧跟着拘了一礼:“阿瑶所说极是!还请江姑娘赏脸……前去百凤山观猎!”
闻言,江厌离看着手里的请帖秀眉微蹙,一言不发。
魏无羡偷偷与江澄咬耳朵:“兰陵金氏这下真是捡到宝了,金光瑶这嘴真是能把稻草说成金条的,这话说的我都不好意思再反驳什么,更别说师姐。”
“既然如此,那厌离恭敬不如从命了。”思忖一番后,江厌离终于给了个准确的态度,收下了请帖。
见江厌离答应,金子轩顿时眉开眼笑:“那太好了,多谢江姑娘!”
江厌离礼貌地抿唇笑了笑,客气地留二人吃午饭。金子轩倒是想留下来,他很久都没喝到江厌离亲手做的汤了,实在想念得紧。但看着对面两位黑得都快滴墨的脸色显然没有欢迎的样子,加上金光瑶明里提醒要去其他世家送帖子,暗里劝告以后也不缺这一顿,他也不好意思觍着脸留在这里了。
江家三姐弟客客气气地把二人送出了门外,金子轩一步三回头,眼睛就跟长在江厌离身上一样舍不得挪开。然此时,他视野里忽然出现了魏无羡一张笑得贱兮兮的大脸:“咋的?本公子这般风华绝代,让金公子看得都移不开眼了?”
金子轩顿时浑身滚过一阵恶寒,鸡皮疙瘩此起彼伏,嫌弃地瞪了魏无羡一眼忙不迭拘礼道别上车去了。金光瑶也带着标准微笑施施然道别三人,跟着金子轩后面上了车。
钻入车厢,金光瑶见金子轩一直用手撑着额头,一副闷闷不乐的沉思状,也不出言打扰他,兀自倒了杯热茶润润喉咙。
马车徐徐启程,车厢轻微晃动。
良久,金子轩终于换了个姿势,看向对面淡定喝茶的金光瑶动了动嘴唇,终于嗫嚅着问出了一个他纠结得脚趾扣地的问题:“刚刚在江姑娘面前……我是不是表现得不太聪明?”
金光瑶放下茶杯,笑眯眯地反问道:“兄长想听实话?”
“自然是实话了。”
金光瑶:“岂止是不太聪明,简直太不聪明了。”
金子轩:“……”长袖善舞的人说起大实话来也是噎人得够呛。
另一边,莲花坞送走了金家兄弟二人,江厌离无甚表情地转身进了门,径直往后堂走去,江澄和魏无羡见状急忙跟着追了上去。
于是乎,一位清秀柔弱的紫衣少女身后,一边跟着名满玄门的年轻宗主三毒圣手,一边跟着令人闻风丧胆的鬼道创始人。二人皆是一副做错事的模样,像两个惴惴不安的鹌鹑垂着头在底下你来我往地使眼色,却谁也不敢出声说话。
江厌离生气的时候并不会过多地表现出自己的情绪,大多数时候都是表情凝重一言不发,可这恰恰就是双杰最为害怕之处。
终于,在江厌离要进厨房看看藕处理得怎么样的时候,发现两个弟弟还跟在自己后面,不由蹙眉道:“你们两个跟着我做甚?都没有自己的事情要做?”
“师姐,我错了。”魏无羡率先可怜兮兮地道歉,江澄也跟着道歉:“阿姐,我也错了。”
“知道错哪里了吗?”江厌离忽然反问问。
“……”双杰对视一眼,他俩从小到大都秉持着只要惹姐姐生气就先道歉的态度,江厌离一心软就不再追究了,久而久之他们也忘了如何编理由。被江厌离忽然一问,俩人如鲠在喉,竟是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也是,我的两个弟弟现在都长本事了,翅膀硬了,姐姐管不住了,唉——”江厌离长叹一口气,拿起一根洗净的白嫩的藕就要去厨房处理。
“师姐我来!”魏无羡赶紧上前抢过藕,冲进厨房找刀子削皮去了。
“阿姐,今日之事我与魏无羡擅自替你做决定,是我们的错。”江澄沉声道。
江厌离定定地盯着面前高了她几乎一个头的亲弟弟,半晌才叹了口气:“阿澄,我知道你与阿羡因阿姐不喜欢金公子,也不想阿姐再与他有牵扯……可你们有没有想过,如果你们就这么冲动拒绝了兰陵金氏主动示好,会对我们江家造成什么样的影响?”
江澄的唇线抿成一条紧绷绷的直线,目光沉沉一言不发。
“阿澄,阿姐是天赋不高习不得法术,但我不傻,基本的人情世故我也是明白的。”江厌离缓了脸色,又看向魏无羡:“金夫人毕竟是阿娘的闺中密友感情匪浅,对我们从小也关爱有加。抛开金公子,她就是我们的长辈,应该我们主动去拜访才是。哪有长辈请晚辈,晚辈还托大拿乔不肯前去的道理,这会让别人怎么想江家?轻狂自大?目中无人?”
“阿羡,不是师姐说你。阿澄如今是宗主,一举一动代表着江家整体的态度,你可不能再意气用事让阿澄难做人了。”
从小到大师姐这么严肃训诫他的时候寥寥无几,魏无羡削着藕皮,闷闷道:“明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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