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巫医】篇：谋

图腾，是蜥蜴族曾引以为傲的文明基石。

通过刻画出特定的符号并将其升级组合，以奇性涂料灌注，就能使得图腾释放出各种不同的增幅，这也让蜥蜴族得以发展。

但，当昔日的基石成为了皇帝的阻碍，

文明将会做出何种抉择？

…………

“加姆尼迪叔叔，我的父亲是个什么样的人呀？”

“一个很伟大的人，也曾是我很好的朋友。”

加姆尼迪不厌其烦地回答着卡珊娜的问题，一边认真地往自己面前的图腾里注入奇性涂料。令他还算欣慰的是，自己收养的这个同族女孩从来不会有意地打扰他的实验，还会主动来帮忙，省下了不少麻烦。

在蜥蜴族中，像他和卡珊娜这样理智能够保持占据上风而不会凭借欲望和本能行事的存在是极其罕见的。尽管在前段时间与地表文明的交融中，蜥蜴族学会了很多礼节知识，但本能注入血脉中的却还是那些并不文明的习惯，比如吃生肉或四肢爬行。除此之外，蜥蜴族还很不爱干净，且容易被各种欲望支配。因此，为数不多的智商较高的理智蜥蜴往往在神庙内身居要职。

而他加姆尼迪正是其中之一，还是一蜥之下万蜥之上的那之一。

身为蜥蜴族德高望重的萨满，他和卡罗·曼沙皇帝也就是曼沙一世的关系极好，因为蜥蜴族的统一就是他们齐心协力十余年，击败诸多部族首领和残暴的统治者换来的成果。他代表的是蜥蜴神庙文明最为古老的图腾神，是全族的安身立命之本。若是没有图腾的力量，蜥蜴族别说驯服现在的这些丛林飞蛇，恐怕连脱离野兽的身份都做不到。

但，以他为首的图腾派，和以皇帝为首的机械派，却有着不小的矛盾。

卡罗大帝在参观完地表诸国后，对他们的科技水平表现出了强烈的震惊，并决心在蜥蜴族内部也掀起科技改革。然而此举却直接引发了蜥蜴族高层的分化，保守派和革新派自此展开了各种明争暗斗。

他与卡罗之间也并没有达成共识。卡罗认为蜥蜴族的发展已经长期停滞不前，必然需要科技的改革。而他为了证明图腾的力量，前往地表文明进行了长达数年的学习，却在回来时亲眼撞见了极为惨烈的一幕：

在卡罗的授意下，改革派对保守派进行了大规模屠杀。虽然加姆尼迪不在，但他的妻子儿女和死忠亲信还是被逐出了蜥蜴神庙，暴尸荒野。

属于蜥蜴族野蛮凶残的一面再次展现在了他的眼前。他离开的期间，卡罗已经推动并完成了各项成功的工程，成功使得蜥蜴族的族群图腾崇拜迅速转变为对卡罗的个人崇拜。

他回到自己和族人共同祷告的神坛前，身侧遍地的碎尸残骸与干涸血浆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他，他已孤立无援。

不过是几年的暂时离开——又或只是在卡罗做出决定的那个瞬间，就让他的生活和地位天翻地覆。

他明白曼沙为什么要这么做：皇帝为了巩固自己的统治，可以在掌握大权时轻而易举地铲除异己，哪怕对方曾是自己的心腹。

但昔日挚友的残酷背叛，还是让他恍然间想起蜥蜴实际上是一种冷血的动物。

可以理解的行为，并不总是会被原谅。

“卡罗，就算你是皇帝，做了不该做的事，也必须付出代价……”

加姆尼迪还有最后的底牌，他从未在人前展示过，

那是图腾最为奥秘的力量。

…………

讽刺的是，卡罗在自己的继承人中，也采取了养蛊的手段挑选出最强者，他甚至能亲眼看着那些孩子们相互残杀。而加姆尼迪出于某种原因，在自己隐居安定下来后暗中收养了其中年纪最小的一个。年幼的小家伙当年尚且处在懵懂之中，根本不知道哥哥姐姐们差点将她置于死地，而他的父亲也毫不关心。

卡珊娜·曼沙，现在作为他的养女兼助手与他共同生活和工作。

她并不知道自己的父亲就是当今的皇帝，但这并不重要。对于加姆尼迪而言，卡珊娜毫无疑问是他向曼沙复仇的一枚好棋子，两人之间的目标是相互嵌合的。他也对自己利用她的行为毫无愧疚——毕竟可是卡罗教会了他，蜥蜴族是冷血的动物。

但多年后的卡珊娜，却让他看到了另一种可能：

“卡珊娜，你还记得我们的图腾拥有多少年的历史吗？”

“当然记得！从蜥蜴族开化至今，图腾的文化已经存在了455年。”

“记性不错，那要是让你在图腾和科技中选一个，你会选什么？”

“唔……我想，我可能会去选科技吧。”

“嗯？为什么？”

加姆尼迪有些惊讶，他不知道卡珊娜为何会做出这样的选择。只听得后者支支吾吾半天，才道出她的理由：

“因为科技是现在各个文明的主流发展道路，图腾能起到的作用越来越少……”

“以前，我们可以用图腾的力量驯服飞蛇、栽培植物和提升体能。但我们却无法用图腾去制作强力高效的工具，制作大规模生产线。”

“甚至于，在地表文明已经能批量生产金属盔甲和武器时，我们还在使用脆弱易损坏的石质工具。一旦与地表的任何文明发生冲突，我们必然毫无胜算。”

“只有先通过模仿他们学习技术，蜥蜴族才不会继续不堪一击。”

“…………”

“好吧，我尊重你的选择。”

“不，等等，加姆尼迪叔叔，其实我觉得除了科技和图腾之外，我们还有第三条道路可以走。”

“为什么我们不能将科技与图腾结合在一起呢？”

“哈……”

“卡珊娜，你要知道，在我们这个族群，”

“科技与图腾注定是死敌。”

…………

抛开多余的冗杂情感，卡珊娜确实表现出了她在图腾学的天才本领，无论是刻画咒文还是灌注涂料，都能够行云流水般轻松顺畅完成。

但加姆尼迪要教给她的，并不只是这些。

“卡珊娜，地下丛林的物资本就匮乏，从人类那里学习到的分享对于我们并不适用。”

“可如果这些对我们而言完全盈余的食物不给有需求的族人，那我们将这些终究会变质的食物保留起来有何意义？”

“那么你觉得你的行为就是正确的吗？蜥蜴族不像人类，我们没有知恩图报的概念，你这样做只会让他们认为我们的帮助是理所应当！”

“但如果没有食物他们就会饿死，来年蜥蜴族的人口和劳动力就会更少，最终形成恶性循环。”

“加姆尼迪叔叔，我们信奉图腾的初衷，难道不就是为了生存吗？”

“可为什么，您又要眼睁睁地看着族人失去生存的希望而活活饿死呢？”

“您，真的还在用图腾拯救族人吗？”

连环的质询让加姆尼迪深深为之触动，他真正意识到面前的卡珊娜长大了。她现在的思想，堪称是蜥蜴族中绝无仅有的觉醒者。但他仍然不能够给出答复——或者说，他自己也不一定知道。

“好了，卡珊娜，去帮我拿些材料过来吧，奇性涂料不够了。”

“……我明白了。”

随着卡珊娜关门离开，加姆尼迪也陷入了深思。

仇恨让他变得混乱，让他几乎要忘记了自己的初衷是使用图腾的力量为蜥蜴族创造更好的未来。

他是一名萨满，至少现在还是。

所以他现在该做些什么。

于是在卡珊娜满怀复杂思绪将涂料拿来时，他严肃地开口道：

“卡珊娜，你是个伟大的人，但却很天真。”

“我现在要告诉你的，是蜥蜴族几乎无人知晓的暗面，尽管我们的族群看起来已经足够乌烟瘴气。”

“故事要从，古老图腾与新兴科技的冲突讲起……”

“…………”

漫长的讲述，让卡珊娜的三观在震撼与崩裂中重组。

明面上为蜥蜴族统一做出巨大正面贡献的卡罗大帝，却为了巩固自己的地位毫不留情地屠戮任何反对者。此举的残忍程度与曾经的那些割据部族首领相比，又有何异？

多年的抚养之恩和当场拿出的证据，让她相信了眼前的蜥蜴萨满。

“这就是我想让你知道的，反对者的故事，我的故事，以及……你的身份。”

“也就是说，您曾是我生父的朋友，但现在反目成仇，是这样吗？”

“现在告诉你正是时候。”

“你太聪明了，聪明到必然会产生些什么影响，而我也希望你这么做。”

话至此时，卡珊娜已经了然，她沉默许久，抬起头进行最后的确认：

“那……我需要做些什么？”

迎着她的目光，这位蜥蜴族的萨满最终还是下定了决心：

“我要你成为，曼沙二世。”

…………

五年的时间过去，一尊庞大的巨像悄然建立。

数千个完美刻画而出的图腾通过齿轮机械的链接，为各个灵活的部件提供着无穷无尽的能量。高数十米的庞大身躯整体都由丛林蜥蜴砖块构成，丝毫不用担心被蜥蜴卫队那脆弱的金属武器破坏。可以迅速弹出攻击的重拳和喷射激光火焰的眼部，是石巨人得以横扫蜥蜴卫队的依仗。

名为石巨人的重型图腾机械，将在卡罗的长子卡森的加冕典礼上，闹一出大戏。

从卡罗的后辈中脱颖而出的次子卡森并不是最强壮野蛮的，但却是最聪明的。他巧妙利用了自己兄弟姊妹之间的矛盾，并将他们逐个铲除。

然而无论卡森有多么高的天赋，他都无法撼动突然出现在自己面前的石巨人。

原本他已经戴上王冠，准备来到中心广场在群众的注视下正式加冕。但石巨人的横空出现顿时造成了全场的大骚乱，就连卫队都没反应过来，这尊巨大的机器就来到了卡森面前。

于万众瞩目之下，任由下方的蜥蜴卫兵造成不痛不痒的攻击，卡珊娜站在石巨人的肩膀上操纵着它轻而易举地握住卡森，然后顺着石巨人的手臂走向他，从他的头上拎起属于皇帝的王冠打量了一番，随后又满脸戏虐地看向他：

“你好，我的哥哥，真是好久不见。”

“我是卡珊娜·曼沙，看起来现在我是这场皇储之争的最终胜者。”

“从今天起，我就是曼沙大帝。”

而民众却只是在短暂的惊愕与沉默后，就爆发了更为强烈的欢呼。

原因无他，在蜥蜴族的血脉之中，强者才有资格领导族群。显然，卡珊娜比卡森更满足这一条件。

而另一边，加姆尼迪在皇宫走廊中遭遇了卡罗。在瞬间的反应与对峙后，他毫不犹豫地抽出淬毒匕首冲上去，而卡罗也提起短剑斩来。蜥蜴族的战斗从来不会有多余的话语，更何况以两人之间的仇怨之深，本就必然要以其中一者的死亡来终结。

“噗呲——”

“…………”

加姆尼迪睁开了紧闭的双眼，他没有死。

匕首正中卡罗的胸口。但却发现卡罗持剑的手臂只是搭在了他的肩膀上，并没有刺中他。他猛然想起，作为皇帝的卡罗剑术并不差，至少能胜过他好几筹，也就是说——

卡罗根本就没想过杀他。

意识到这点之后，他的心底忽然产生几分不安，拔高声音质问道：

“卡罗，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加姆尼迪，你小看了皇帝所能动用的耳目。”

“你们真以为，自己的所作所为天衣无缝么？”

！！！

加姆尼迪的瞳孔巨震，他本以为这么多年的准备天衣无缝，却不料早已被卡罗洞悉。他还想说些什么，却听得卡罗在耳旁那虚弱却得意的笑声：

“我一直在等待今天，只有我最优秀的子嗣才能得到皇帝的位置，卡珊娜没有让我失望。”

“你也没有。”

“卡罗！难道所有的事情于你的算计而言只是冰冷的利益么？”

“但结果你也看到了，蜥蜴族迎来了更强大的统治者，不是么？”

“这都在你的掌控之中？不可能！”

“哈……那已经不重要了……”

“你到底是什么意思？！”

加姆尼迪用力摇晃着卡罗的身体，却发现他已然停止了呼吸。这位蜥蜴族的首位皇帝，最终还是死于同样曾德高望重的萨满手中。恍然间他突然觉得自己身上倏地变得轻松，以及手刃仇敌那瞬间的痛快。但紧随之而来的，却是无尽的迷茫。

他真的，复仇了么？

…………

卡珊娜·曼沙成为了新的女皇，也就是曼沙二世，更是蜥蜴族历史上唯一的一位女皇。

但加姆尼迪却消失了。

他离开了自己居住已久的神庙，或许这里已经不再适合他。他决定前往地表，从此不再回到地下丛林。

现在，他为自己找到了最新的，也是最后的身份——

一名巫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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