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辛】篇：宏面凡躯（上）

没有人知道月亮究竟代表了什么，于是人们为之赋予了意义。

…………

更为久远的记忆已然模糊，但少女犹且记得在那个名为大饥荒时期的年代，尚在懵懂童年中的自己失去了父亲与母亲。若非长兄带她逃离家园，她的命途或许也早已归泯于芸芸众生之中，可能也活不到明年的春天。

但磨难并未就此放过这对兄妹，在搭乘商队的车顺路离开时，他们二人误打误撞发现了商队暗地里抓捕平民当作奴隶贩卖的真实面目，这在文明和法律都已兴起的万邦纪元时期是被绝对禁止的。

就在他们走投无路将要被灭口时，商队却突然遭遇了盗匪。一番战斗之后，商队成员被全数杀死，连被关押运送的奴隶也没能幸存，只有二人躲藏于车底勉强逃过一劫。

那天夜晚，劫后余生的兄妹从商队残留的货堆中寻得些许食物，又翻出商队积灰的备用野炊锅，点燃篝火开始烹煮食物。那些连盗匪都看不上的残羹剩饭，对于饥肠辘辘的他们而言却是救命稻草。

尽管只有鱼菇汤就着剩饭，但当暖和的食物下肚，坐在篝火前的两人还是得到了极大的满足。

白渡望着不断往嘴里刨饭的妹妹，忽然神秘兮兮的拿出了一样东西：

“你看，这是什么？”

后者闻声抬起头，眼中瞬间亮起了小星星，急忙咀嚼几口后咽下嘴里的饭，然后目不转睛地抬头望着少年手中的美食：

“哇！是烤鸭欸！”

“诺，这是那些商队剩下的，我趁匪徒来袭的时候顺走了。他们还真浪费，不过倒也便宜了我们。”

白渡将自己找到的半只烤鸭递给她，用另一只手宠溺地揉了揉她的头，随后自己也开始打捞起锅中为数不多的蘑菇片和鱼肉，倒入白艾辛的碗中：

“吃吧，吃饱饭明天我们继续赶路。”

“好哎！谢谢哥哥！”

白艾辛显得很是开心，她已经很久没有吃到这么多肉食了——哪怕这仅仅只是半只烤鸭。她把每一口烤鸭都在嘴里嚼了好久，两颊微微鼓起，模样甚是可爱。看着她这副样子，白渡暗自心疼，却又在表面上做出一副哑然失笑的神情：

“慢慢吃，别噎着，等过几天我们到达新的城市安定下来，就会经常有肉吃了。”

“嗯嗯！（嚼嚼嚼）”

“对了艾辛，等到新的城市后，你打算做些什么，或者说你有什么愿望？”

白渡突然提出了一个问题，正在吃饭的艾辛抬起头愣了片刻，眨了眨单纯清澈的双眼，随即说道：

“唔，我想去学很厉害的战斗技巧和魔法，这样就能够保护哥哥还有更多人，我希望在月亮照到的地方，再也不会有人死掉。”

“哥哥，你呢？”

“我还没想好，不过或许和你差不多吧。”

白渡没有继续说话，只是他的目光从白艾辛的俏脸转移到了面前的篝火堆中，最后投向了天空中的那一轮明月。先前为了生计而挣扎，他从未注意过柔和的月光居然有着别样的美感。

“月亮照到的地方么……”

思索之间，他听到了白艾辛均匀平缓的呼吸声，就好像是沉入梦乡的夜晚。她靠在了自己的肩膀上，托付出生命全部的信任。

她睡着了。

白渡取下自己用来当作斗篷的破旧被单，披在白艾辛的肩上。他静静凝望着自己的妹妹，忽然生出了某种决意。

…………

多年后

季雨城作为万邦纪元著名的冒险之都，吸引着无数冒险者的前往。而白渡和白艾辛也正是在这里学会了各自的本事。白渡能够将神奇的白色火焰附着于武器乃至身上进行攻击，而白艾辛则拥有一身敏捷的游侠身法。

只不过二人都向外界隐瞒且只有彼此知道的是，白渡在四大平衡之一的区域——渊白之地探索时意外被选中成为了渊白意志【渊罗】的继承者，而白艾辛则在一次面对强敌时激发了她传奇般的魔法天赋。两人都毫无疑问是万里挑一的天才，只不过为了避免产生什么不必要的麻烦，这对兄妹没有公开自己的底牌。

后来，兄妹二人又和几名同样天赋出众的冒险者志趣相投，在经历数次生死之交后彼此建立了信任，便组建起了一个冒险小队。

队长维特森的职业是骑士，锤与盾的结合让他在战斗中所向披靡，覆盖全身的重甲丝毫不影响他毁灭敌人的速度。他的梦想是在未来能得到神圣意志的认可，成为强大的圣骑士。

副队长蒂罗是法师，也是最有潜力站在泰拉瑞亚顶端建立属于自己的法师塔的存在，任何轻视他近身作战能力的对手都会被魔法护罩的反震造成重创。

还有可以配制出上百种药水的药师伊文影、潜伏于光明与阴影之下的刺客崖戍、能从大自然中召唤数万仆从的召唤师塔蒂亚娜，再加上战士白渡、游侠白艾辛以及后来被蒂罗引荐加入的蒂姆，这支成员各怀神通的八人小队成为了后世鼎鼎大名的传奇——“死兆小队”。

死兆小队建立的前几年，曾有过一段无比自由美好的时光。但随着万邦纪元的落幕，国家的纷纷兴起与世界的不断探索使得冒险者们的存在意义不断下降。

后来，为了铲除这个屡屡对哥布林帝国崛起造成阻碍的冒险小队，哥布林皇帝设计埋伏了他们，使得死兆小队多年来的信任与积累毁于一旦，而白艾辛也与她的至交伙伴们被迫离别。

尽管拖着重伤奇迹般地从战场中逃离，她却很快又绝望地发现，自己已经失去了所有的同伴，未来的道路上只剩下孤身一人。

“为什么会这样……”

她还活着，但好像已经死了。

在潜意识的强烈驱使下，她勉强舍弃了自杀的念头，并决定隐去名字中的姓氏，以“艾辛”的名字脱离了曾经那些或敌或友的视线。在彻底摆脱来自过去的威胁后，她却没能从旧日的阴影中走出。

她感到前所未有的无助。

她想起了月亮，当她在又一个夜晚抬起头时，那轮圆月与多年前一般无二。

不知是出于何种心理，她在荒野中的某处坐下，望向天空中似乎永远存在的月亮，茫然空洞的喃喃自语：

“哥哥…死兆小队…什么都没有了。”

“我活下来的意义是什么？哪怕我完成了几乎不可能做到的复仇，又能改变什么吗？”

艾辛愣愣地望着月亮，忽然眸中光线交汇，牵引着思绪与多年前的那个夜晚重叠。在自己稚气未退的那晚，她口中的愿景穿越时空在此刻再次被道出：

【我希望在月亮照到的地方，再也不会有人死掉】

她恍惚了许久，才从自己的幻梦中苏醒。

月亮不知不觉已消失于天际的彼端，但却永远印刻在了她的双瞳中。

是啊，在这个世界上还有想做的事，暂时还不能轻言死亡。

她站起身，从此离开了自己的过去。

她披上自己亲手缝制的深蓝色夜行衣，并将其稍作改良，然后去城镇上定做了一张鸟嘴面具，这将会是她此后的行装。

起初，她想继续以一介游侠的身份完成为自己拟定的宿命，但很快就发现这行不通——她的力量相较于整个世界还是太过弱小，很多时候甚至还会遭遇把自己搭进去的风险。后来她意识到，这项宏伟的目标必须要依靠更多理念相同的人共同推进。

她需要凝聚起一个团体，一个组织。

这并非易事，但她从未就此而气馁。

凭借自身过硬的实力，艾辛控制了泰拉瑞亚西部某片黑森林的核心区域，并独自在这里建造房屋和各类设施，还刻筑了一座标记有各种月相的祭坛，每天午夜都会来此祈祷、观测月相以及向祭坛注入魔法。

她不惜通过秘法向世界守护者献祭寿命，得知了泰拉瑞亚与月亮之间存在着某种特殊的魔法联系。而她如若能掌握这种全新的魔法能量，将会迅速登上泰拉瑞亚的巅峰。她将这种在夜晚才能收集储存的魔法称为月相之力，并开始尝试感悟它的存在。

尽管以寿命为代价，这也是值得的。她也并不会为自己现在所必要的牺牲与挫折而停留，因为她明白想要凝聚起一个守序善良的组织，无论多少困顿她都必须克服。

只是，如果哥哥还在的话，应该会为她的所作所为感到骄傲吧。

艾辛已经想好了，自己要创建一个名为拜月教的教派，以她现在的装束作为教袍。她甚至已经确定了这个教派未来将遵循的宗旨——

“心澈魂明，影正行清。”

…………

契机的出现，比艾辛自己估测的要早很多。

沉淀下来之后，已经三十多岁的艾辛静心研究起月相之力，打算通过提升自己的实力来反哺寿命的缺失。而在她彻底掌握月相之力并开始研究其感悟方式的第三个月，一名冒冒失失的少女闯入了她所在的黑森林。

“哈啊……真的，逃不掉吗……”

绮兰塔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跑进这片黑森林的，但她必须继续跑下去，因为身后还有三名哥布林召唤师在紧追不舍。那三个丑陋的绿皮生物始终阴魂不散，随着她的体力一点点耗尽，她生还的希望也在逐渐减小。

她现在几乎是在用命引开哥布林族群中的强敌，让自己的小镇在对抗哥布林大军入侵时能多一分胜算。

就在不久前的日落时分，绮兰塔在野外侦察到大量的哥布林朝小镇的方向涌来，正打算回去通风报信，却被三个哥布林召唤师给盯上了。虽然凭借自己不俗的本领和天赋，绮兰塔迅速逃离大部分哥布林的追击，但身为一介游侠，她的实力注定了她无法安全逃脱三名哥布林召唤师的追杀。

她不敢想象自己被这些哥布林抓到后的下场，所以她只希望自己能逃得越远越好，实在甩不掉这些哥布林召唤师就想办法自杀算了。

就在她打算穿过前方的树丛时，身后却突然同时射出三道暗影射线，在靠近绮兰塔后快速发生折射，没过多久就织出了一片暗影激光网。见状绮兰塔不得不刹住脚步，因为凭借对哥布林的了解，她知道自己无法从这种高杀伤力的暗影射线下逃脱。

身后的三只哥布林狞笑着接近，让被限制住行动而不敢动弹的绮兰塔猛然意识到自己能够活到现在的原因：

这些哥布林，居然只是在戏耍自己！

她很快又想到，如果来追杀自己对于哥布林族群而言无关紧要，是否意味着他们完全自信能够攻占自己的那座小镇？

小镇上还有她的朋友和家人，她不敢想象曾经温馨美好的家园沦为人间地狱的场景。哥布林大举入侵趁着夜色进攻人类的边陲小镇，措手不及的小镇居民必定会伤亡惨重，甚至可能会无人生还……

她的命运，也到此为止了吧。

没有再过多犹豫，绮兰塔拿起短刀打算进行最后的挣扎，却被一道暗影焰射线连带着掌心都齐齐贯穿。凭借职业本能，她吃痛的瞬间立刻稳住了自己的身形，只是用左手捂住大量涌血的伤口，紧咬着牙关强行坚持。但由于长时间的奔逃，她也有些筋疲力竭思绪昏沉，几乎下一秒就要晕倒在地。

身后的三名哥布林召唤师已然胜券在握，为首的一名舔了舔自己的嘴角，缓步上前，用晦涩的通用语开口道：

“人类，我们可以饶你不死，只要你……呃！”

声音霎然中断，就好像是被斩断了喉咙，场中顿时只剩下了冰冷的寂静。身侧的暗影激光网也倏然消失，绮兰塔愣了愣神，猛然后撤拉开距离并迅速回头，却发现刚才还在耀武扬威的三名哥布林召唤师已经化为了碎尸块！

！！！

她愕然顿住，本能地向后退了一步，却突然撞上了什么东西。但这次还未等她反应过来，一双手就按在了她的肩膀上，有些沙哑但却柔和的声音于耳畔响起：

“你安全了，游侠。”

“我欣赏你孤身引敌的勇气，所以我帮你处理了一些麻烦。幸运的是我刚从附近的镇上回来，虽然解决那边的哥布林入侵有些费力，但好在把你救了下来。”

绮兰塔闻言，不知为什么缓缓放松下来，精神状态也莫名恢复了些许。她看向自己肩膀上那双戴着白手套的手，下意识地回过头去，却迎面看见了一张惨白的鸟嘴面具。

“哇啊啊！！”

她吓得慌乱了片刻，接着就迅速后退并提高了警惕，还不忘喝下治疗药水恢复状态。

“你是谁？”

“我是拜月教于此地的领袖。你可唤我为大教宗。”

“拜月教？”

“我们在黑夜中诞生，受皓月的馈赠与庇护，为维护泰拉瑞亚的公理而行于这片大地。”

“皓月是我等之明灯，指引我等在黑夜中寻得方向，带领我等完成对受迫害者的拯救，联合心存善念之人消灭腐败与邪恶。”

“……所以，你是好人吗？”

“我将你救下，还顺带消灭了入侵小镇的哥布林，那么对你和正义而言，我可以算是好人。”

“什么？！你一个人消灭了所有的哥布林？真的吗？！”

“你之后可以亲自求证，不过至少我刚才救下了你，不是么？”

“嗯……谢谢。”

绮兰塔恍然意识到她现在对救命恩人的警惕态度或许有些不太礼貌。于是她努力放松下来，尽可能让自己显得友善一些。

“那，教宗女士，我应该怎么回报你呢？”

“拜月教需要更多的信仰，而我也在寻找能传承我衣钵的候选主教。”

艾辛并没有直接点明一些事情，这能让她显得很是神秘。同样也让绮兰塔恍然意识到，这是自己的一场机缘。

如果自己能拜眼前这位大教宗为师，一定能学到很多厉害的东西，而且听起来也会很厉害！

她有些意动，但还未等她出声询问，艾辛先一步朝她伸出了手，淡声开口道：

“正好今晚是月圆之夜，你想参观拜月教的‘祷月仪式’么？”

“好啊！”

“那么，请跟我来。”

艾辛转身朝着黑森林的后方走去，绮兰塔随即跟上。二人一路无话，在沉寂压抑的黑森林中，就连踩在地面上的落叶声都无比清晰。绮兰塔的心中生出几分怯意，感觉周围的空气变得越来越寒冷，但还是硬着头皮继续走下去。直到艾辛随手召出一盏魔法灯笼照亮了眼前的景象，让绮兰塔的视野也随之亮起：

只见在黑森林的中央居然有一大片的空地，皎洁的月光映照在这里的每个角落，似乎是这片黑森林仅有的光亮。在这里可以看到天空中一轮白玉般的明月，似乎在向此处投下注视。

位于空地正中央的石底座祭坛上，数十名教徒正围绕着中央的月明柱整齐地祷告着，口中念着统一的祷告词：

“皓月在上！

“您赐下黑夜中的守护，庇佑我等不受磨难！”

“皓月在上！”

“您赐下混沌中的月光，指引我等开辟前路！”

“皓月在上！

“您赐下永暗中的祝福，带领我等消灭邪恶！”

“皓月在上！”

“拜月教将为正义与公理扫清一切障碍，虔信徒将向您献上绝对的忠诚！”

“心澈魂明，影正行清！”

“匡扶正义，肃清邪恶！”

“心澈魂明，影正行清！！”

“匡扶正义，肃清邪恶！！”

“皓月在上——”

“拜月教将击溃一切邪恶，让万般黑暗向您叩首！！！”

月明柱的顶端正在汇集着来自天空中的月光，并转化为淡蓝色的魔法粒子，不断飘入教徒的眉心。整片林中空地的魔力浓度都变得极为丰富，就连绮兰塔那并不卓越的天赋都能感觉得到！

这些教徒都是近年来误入黑森林核心区的人，无一例外的被艾辛招揽进了拜月教之中，并在对月相之力的感召下全部成为了虔诚的教徒。

这震撼的一幕让绮兰塔大为震惊，她惊讶地张开嘴，却始终想不出有什么词汇能用来描述眼前的场景。只是先前在黑森林中的惊慌害怕此刻已然毫无保留地转换为了激动与兴奋。她出神的望着那些虔诚的教徒，不知为何产生了想要加入其中的冲动。

艾辛的声音再次响起，如导游般向绮兰塔做着解释：

“如你所见，伟大的皓月会在‘祷月仪式’中为信徒赐予守护正义的力量。”

“泰拉瑞亚的伪善在白昼下横行，而肃恶者将不再会于黑夜中缄默。”

艾辛说着有些古板的话语，虽然听起来很像是在忽悠人，但其中也不免带有许多她的真心话。她并未与那些城府极深的官僚贵族打过太多交道，因此往往还能做到心口如一。

“我们的力量还远远不够，若想拜月教的理念得到发扬，就需要更多的信仰。”

她第二次朝绮兰塔伸出了手，以大教宗的身份发出邀请。

而这一次，她的身影在绮兰塔的眼中霎然变得无比高大。

“心澈魂明，影正行清。”

“你，可愿加入拜月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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