璃上微尘·前世篇（二）

004

魔尊又发疯了。因为陪他喝过酒的小书生死了。

小书生是个史官，他那日遇见魔尊，只道妖魔亦为了自己的君主烦闷不已，自己更应该恪尽职守，于是前些天他的君主要在烽火台是点焰火博美人一笑时，他极力劝谏无果，便在史书上写了句：“启明三年，君燃焰火于烽火台，诸侯疲命而来，但见美人一笑。君昏矣，国难远乎？”

隔天他就死了。

魔尊这么的又疯了。天君仁慈，他屠了人间半城后，天兵终于前来相助。

谁知魔尊双眼通红，竟是调转枪头上了天界，这回直杀到了七重天。

005

九重天里，小镜子又回来了，佛祖还在他面前。

佛问它：“可明了？”

“未曾。”镜说，“我生时，众人盼我是子，故而我是子；我长时，众人期我德馨，故而我德馨；我为民时，君亲皆盼我报国，故而我为官报国。人愿我如何我便是如何，我亦不知自己是何。”

“全如此乎？”

“亦不全然。”镜又说，“我方为官时，清廉受排挤，贪赃遭唾骂，两方为难。后遇一妖，或有所感，方觉得我若为自己作为自己当做之事，或为自己耶？此一来，我又有惑，何为当做之事？或许我当如实记录君王行径，耿直劝谏，然王妃不乐，君博一笑，虽美色迷心，又岂没有半点情深功劳？”

我佛拈花一笑，指着乱透的七重天道，“此魔尊也。他如此虽则常事，此番却算有些情谊。你既知美色、深情，又于妖友有所感触，何不渡他一渡？因果循环，或许这便是你的机缘。”

“我佛慈悲，我愿渡他。”

006

恨不得天天杀人的魔尊不知从哪捡了一面镜子后便不杀人了，只天天呆在魔域里对着镜子碎碎念。

魔尊问镜子：“会喝酒吗？”

镜子说不会。

魔尊又问，“可有形？”

镜子说没有。

魔尊觉得烦躁，他果然叫如来那胖子忽悠了，说什么“此镜有灵，可问心。你所求为何且问它”？他只想要一个陪他喝酒的人，怎的就不行了？魔尊觉得自己一向英明神武的形象被那胖子给整没了，瞧着里镜子里的自己都多了几分傻气，实在面目可憎。

“能不能别照我？”

镜子说不能。

魔尊暴躁，问他，“我能不能摔了你？”

镜子觉得委屈，“万物见我，我才能见万物，镜子何能不照人？分明是你照的我。”

魔尊更加烦躁，“你是神镜，无有神技？”

镜子想了想，倒是有。

琉璃镜可照人心五毒，明心嗔痴。

可魔尊没有心，魔尊由千千万万人的贪欲恶念聚合，有千千万万个人的过去未来。它不知道魔尊想见谁、想要什么。

可怜这琉璃镜，纯净倒是真的，却也傻气。它做书生时，没瞧清楚魔尊、做镜子时没听懂我佛机锋，竟是不知魔尊为谁而来。

幸而小镜子怕魔尊生气给它摔了，最后灵机一动，镜中化出了下凡时候的脸，误打误撞倒是对了魔尊的胃口，这难伺候的魔鬼终于平息了怒气。

“你可知此为何处？”魔尊指自己的心口。小镜子说这是心。却没说他没有心。

“心为何物？你可有心？”

“我是琉璃，心亦是琉璃。”书生模样的小镜子颇想了一会儿才说，“心纳阴阳、心容万物，是你见一人或物便觉得欢喜亦或憎恶。凡人最讲心，总要心有所寄，方觉得自己有根。”

魔尊似懂非懂，小镜子也不再解释，毕竟它只是镜子，所谓琉璃心，并不能很好的解释心。

“我可有心？为何我总觉得空落落的，不曾有半点欢喜？”

小镜子生怕魔尊把它摔了，又挣扎了半宿才小声道，“魔尊无心。”

“难怪我瞧这尘世无趣得紧，只想着灭了干净，却原来我没有心，爱不得尔等所谓大好山河。”

魔尊不开心，抱着小镜子从人间大越跑到鬼蜮酆都，从鬼蜮酆都跑到妖界涂山，又转向了天界，把各家酒窖翻了个遍，喝的乱七八糟，只道是不对味儿。

他末了骂了句难喝，又滚回魔界了。

小镜子后来多多少少知道了魔尊就是它所认为的那个妖友，心道，我当时喝的不过市井浊酿，你倒好，翻遍各界王宫皇都酒窖，自是不同。只是这琼浆玉露尚嫌，那等市井浊酒却能入口，这魔尊原是个没福气的。

魔尊不杀人了，喝醉了直对着小镜子碎碎念。

“这世人皆仇我厌我、恨我惧我，安知生来丑陋暴戾、嗜血冷情是我所愿？这般无心魔鬼有一日见了山花烂漫、阳光明媚也不欢喜，安知我不会若有所失？这魔界举目黯然，这四海八荒见我或噤声或咒骂，可曾半点热闹在我心底？世人皆苦，我便不苦？”魔尊叹息，“我想念那傻兮兮的醉书生了。起码聒噪热闹些。”

小镜子感动复叹息。

“或许魔尊想要一颗心？”

它这样想，忽的化了形，小书生就站在魔尊面前。

他说：“尊上无心，魔气煞气甚重，心口空落，想必寂寞。不如随我去人间，历经劫难，苦人所苦，便生凡心。一劫生一心，七窍玲珑，不过几百年光阴。”

魔尊喝酒了，感觉很上头，毕竟那样掏心的话都说出来了，想必是醉的不轻，便这样答应了。

英明神武的魔尊上下四方求索，寻了个安静安全的处所，结了封印，肉身抱着小镜子开始了长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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