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家世

“南有乔木，不可休思；汉有游女，不可求思。

汉之广矣，不可泳思；江之永矣，不可方思。

翘翘错薪，言刈其楚；之子于归，言秣其马。”

我在大母的祭日之前绘成了她的画像，并建议将我和阿弟的俸禄捐作造寺，那三副绚丽的观世音图送入九成宫，皆被大父收作雕刻石窟圣像的底稿。

大父对此美事自然高兴得很，不仅下旨狠狠地夸了一通父亲，还道等他哪日回来要我再为他画几副曾祖母的像，小叔叔和几位姑姑对此事亦乐意得很，一同慷慨地捐了俸禄，说是要在云中郡建一座最好的寺告慰西天大母之灵。

说来我这大母也神奇得很。

不说她自己传奇的事迹，就只说她的家世，譬如大母的母家，乃是北齐皇族渤海高氏，此为不足道也。

更甚大母的父族，也就是我那外祖家，竟是二百年前的北魏景穆皇帝，也便是我第一世父亲的八子，我皇弟的孙儿长孙氏！

第二世的我竟还是第一世父亲的后代，真是缘分，缘分妙不可言哉。

谈及大母的世系，就不得不说我的那些亲戚了:比如大父的母亲是出自北周皇族，是襄阳公主的女儿；而他的父亲是西凉王之后；我母亲是元氏皇族后人；那位哺育我，随我生活一辈子的乳母也不简单，她祖上也算得上是南陈皇族；还有我那个大约还在襁褓里的妻，也是出自北周皇族宇文氏，她的母亲乃是北燕皇族的后人冯氏。

没想到区区一个小小的我，竟无意容纳了如此多皇室的血脉，当年的十六国占了泰半，真是可歌可泣，可敬可畏，实乃人生之一大奇迹也。

“不过这一大帮亲戚里，我还是觉得您更厉害一筹。”

我大口啃着父亲为我舀的一大块羊肉，就着香喷喷的羊汤为我家太子阿父竖起大拇指：“他们再厉害也不养我嘛，而只有您亲手为我做饭，是以我觉得您才是最厉害的！”

“哦？”

正忙着舀汤父亲停下絮叨，肉香四溢的空气里感动望我：“真的吗？”

当然阿娘和父亲一样厉害，是他们生了我。

母亲也很好。

我喜笑颜开地晃晃自己结实了一圈的胳膊腿，雪亮的牙齿傻傻地露了出来：“您看您看，我长这么多肉不全是您好好喂的成果么？”

说到我这副身体，父亲向来都对它很是重视，他见我近来干吃不胖，又因长高而显得越发清瘦，是以每隔几日就要喂我鸡鸭鱼羊肉吃，这三个月来只是私下炖肉烤肉便吃了八九次，厨艺都见涨了不少。

上方欣慰又感慨地揉了揉我的脑袋：“哪里都好，就是吃得多了些……”

吃——得——多？

我方扬起的嘴角复垂了下去。

是也，按着一月两只羊七条鱼五只鸡三只鹅这种吃法，我属实算是能吃了些，再加上什么奶啊米啊糕啊果子的，也幸而是生在有钱人家，皇庄也远够养得起这些牲畜的，不然我这么娇气的身板又这么大的食量，恐怕没有哪家养的起。

旁人我不管，可父亲都如此怨我吃得多了。

我晓得，我晓得自己能吃了些……呜呜莫不是，莫不是父亲看我最近太能吃而嫌弃我了？

我无来由一阵恐慌和无助，忙推远面前的肉胆怯摇头：“那我，那我不饿了。”

“又没不让你吃，”父亲被我逗得大笑，拍拍我的肩膀坐了下来：“快吃快吃，吃饱了长身体，最好长得比为父要高，只能你欺负别人，别人欺负不了你。”

原来是在吓唬我。

我大舒一口气，继续啃起香喷喷的肉来。

入秋的羊肉有些奶的膻香，入口嫩而滑，但咬起来肉丝是绵软而有嚼劲的，再喝一口胡椒胡荽冲的汤，在这湿蒙蒙的秋雨天实在是一种享受。

“皇帝终于快回来了，”父亲亦喝了口汤，暖融融地一把搂过我：“他回来我就可以歇下来玩了……唉，他这皇帝真不称职，整日让别人给他监国，一次两次三次也就罢了，这年年都跑出去享受把咱们留在这鬼地方烤着，他心里不觉得亏欠得慌么？”

只是少了个四王叔而已，就如此松懈了？

汤喝不下去了，我摇摇头放下了碗。

“九叔琴棋书画样样皆通，又乖巧懂事可人疼，况且还整日被带在皇帝身边接触大臣，你若是连国也不愿意监了，以后又靠什么长处笼络住挑剔的大父呢？”

方还春风得意的父亲面色一变，看向了我。

我左顾右盼与他附耳：“眼下东宫虽是挑不出错来，可储君这个位置本就是拿来给人比的，父亲若非各方面表现得最好，一来大父面子不好，心里的不平越发放大，就开始得陇望蜀开来；二来大父这人又是那么个小心眼的人，一旦不满便有了偏见，到时逮到咱们错处不放……”

唉，还要七八年呢！

莫说是七八年，就是熬七八日的汤汤都要熬干了。

我望了眼锅里煮了数个时辰将近浓稠的汤，咕噜噜听得人愈发紧张。

况且我不认为当年寄身九叔的我换成如今的太子父亲，情况就能好到哪里去。

父亲脾气是暴躁些，可再暴躁也是缺心眼的暴躁，就这点心机和忍耐又如何玩得过那些历经几朝世事的老臣呢？若两方当真闹得难看了，落个难听的骂名倒是小事，就怕到时搞出什么政变就麻烦了。

然则聪明如我，又怎能让自己和父亲处于那种境地呢？

“不过您也不必太过忧虑，讨他欢心这种事我来做就成。再者大父如今身体越发不好，自然是一日比一日需要您，您只要勤勤恳恳做事，老老实实做您的太子，大约也没能争得了什么。”

他思索的功夫我已擦净了手，抱起琵琶清脆一拨弦：

“人道‘一寸光阴一寸金‘，远事不可推，往事不可追，眼前的快乐却需珍惜，儿今日得了新曲，还请大人凑合着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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