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一

　　“怎么不作声，喝点酒就脑子短路了？”　

　　许柔迟迟不说话，外衣的领子立着，近乎遮住了鼻尖。黑漆漆的夜色里，眼神有些带着潮气。

　　许柔抬头看江川，过了一会儿，许柔扑进了他的怀里。

　　两人一高一低，她整个身子从前面靠着他。光线被江川照过来的身影挡住大半，她稍微转过一点头，两人就呼吸相闻，有点醺热的酒气蔓延开。就这么简单的动作，却像包含了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意。

　　许柔本来想说，我想上车休息……

　　刚刚出声，江川就抬了抬胳膊，手指碰到她的下巴，然后轻轻腹上嘴唇，不让她说话。

　　他呓语着：“让我再抱会儿……”

　　于是安静的任他抱了几分钟，江川心里倒是涌起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怜惜之情。

　　从他认识许柔开始，她好像就不会喝酒。以前高中逢过节、运动会、班级聚会，一到热闹的时候她就不见人影。

　　但是江川不一样，只要出了学校，他什么刺激的都喜欢玩，哪人多就往哪凑。

　　印象里有次是在溜冰场，一个李杰带来的外班姐们儿找江川玩游戏拼酒。赌注是输了做对方男朋友那种。

　　他嘴里含着碎冰，一下一下的嚼。可惜当时太吵没有听清赌注是什么，打量完来人，他大大方方的随口答应：“来呗。”

　　咕噜咕噜喝了几杯，才有人在一旁边提醒他，江川一听惊了。他虽然喜欢玩，但是这种事很少答应的。本来想赶紧闪人，但是旁边围观看热闹起哄的人太多，江川不得已只能硬着头皮和那个女生继续拼酒。

　　他的酒量还不错，起初无所谓，到后面就有点撑不住了。之后他就没记忆了，反正是不省事了。

　　过了几天，江川听陈澜说，后来是许柔替他喝的。当时她穿着白色校服，袖子微卷，直接端起几杯混在一起的酒，昂起脖子灌下。

　　在场的人几乎都认识这个优等生，霎时间场面火爆。

　　许柔喝上头了不像别人那样红光满面，反而面色惨白，没有一点血色，汗珠子顺着旁边的八字刘海下淌，额头和鼻尖都沁出冷汗。喝完以后，走出去没几步，许柔就倒了，吓得陈澜他们差点把她送去医院。

　　江川回过神来看时间，已经快过十一点了。他打开手机，借着微弱的屏幕光瞅她，开口问：“许柔，你是不是累了？”

　　“嗯。”

　　“你喝酒了？”

　　“嗯。”

　　“你居然酒驾，被交警抓住怎么办？警察知法犯法？小心热心市民江先生实名举报你。”

　　夜色里，她的声音带了点笑意：“同事送我回来的，他应该没喝酒。”

　　“……”

　　江川逗道：“切，害怕被我举报，临时找的借口吧。”

　　“你又在乱说些什么！”许柔起身，揉了揉额角，眼神比刚刚清明了一点。

　　“那个……”他犹豫了一下，然后转脸看她，好玩的弹了一下她的脑门，“没什么。”话到嘴边，他又改口问：“你想看烟花吗？”

　　许柔不禁笑了：“应该已经过了放烟花的时间。”

　　被她的笑弄得莫名其妙，江川歪着头说：“我是认真的，你笑什么？！”

　　接着，他像变魔术一样，不知道从哪摸出来的一个打火机。

　　站在碎石小路上，几个小孩玩的仙女棒被江川拿在手里点燃，一簇一簇带着火花的华彩流光在黑夜里闪耀。

　　他随意挥舞两下，问：“好看吗？这是我拍广告的时候顺手拿的道具。”

　　他递给许柔，但是许柔却没有接。

　　她只是静静地，默默地看着仙女棒上星星璀璨的烟火。

　　仙女棒很快熄灭，江川脸上有些臊，问：“你不喜欢吗？”为了表示自己的委屈，又附加了一句，“这是我特地为你拿的。”

　　“喜欢。”

　　不知道许柔又从哪里拿出了一根仙女棒。

　　点燃。

　　星光四射。

　　映衬着许柔的笑，很好看。

　　“骗我。”

　　“以前生日，你也给我放过烟花，我记得。”

　　江川脸红了，不自在地左顾右盼，半天才说出那句一直想问的话，很委婉像是在诉说，又像在暗示：“难道你这两天没看电视或微博什么的吗？”

　　“有人跟我说。”

　　“说什么？”

　　“说她失恋了。”

　　“……”江川无语。

　　他想问的不是这个啊。

　　两个人是不是完全不在一个频道？

　　许柔俯身过来的时候无声无息：“她是你的粉丝。”

　　江川迟疑了一下，往后退了退：“然后呢？”

　　“但是你的电视里说，你最喜欢我。”猝不及防的被亲了一下脸颊，江川浑身都颤抖了一下。

　　她声音低低的，刚刚喝了酒，有点温热有点哑。他突然觉得这句话格外温柔。

　　于是，江川没头没脑的说：“许柔，你的声音好好听啊，我想和你接吻。”

　　下方，许柔低声说：“好。”

　　江川伸手去抱她，又感觉有点窘。四周静黑，远处有汽车驶过的声音。她只犹豫了大概两秒钟，就乖乖凑上去，让他含住自己的嘴唇。

　　微凉湿润的触感。

　　和喜欢的人接吻，酥麻的感觉来势汹汹，就像心脏里有跳跳糖在融化。

　　感觉太美妙了。

　　亲了一会儿，许柔突然浑身一哆嗦，勉强睁开眼，喘着气说：“喂，喂喂，你的手别乱动……”

　　旁边有一根大石柱子。她想推开他，却被江川伸手抱住。手表不知道磕到哪儿了，发出轻轻一声脆响。

　　旁边有一簇人说笑着经过，谁也没注意到这一角的混乱。

　　手掌在她头顶上方的柱子上，他俯首凑上去，吻落在她的眼睛下方，鼻梁上。然后是深入的热吻，有时温柔，有时很狂暴。

　　她低声说腿麻了……

　　看他没反应，她又继续说：“我渴，想喝水……”

　　“……车上有。”

　　“我要喝水……”

　　只是被江川抱去车上，她也没喝上一口水。

　　车钥匙哐当落地，许柔心跳的很快，意识本来都飘了，又猛然惊醒过来。

　　温热的皮肤接触到冰凉的空气，冷得她差点叫出声来。

　　江川的吻力道很重。

　　许柔有些慌乱地缩起身子，手却被拉起来。江川侧头，嘴唇贴在她的手腕上蹭。

　　她的手不自觉的曲缩起来。

　　……这人是江川吗？

　　这么会玩情调！

　　许柔被撩拔的汗水淋漓。她昏昏沉沉的想自己这下真的玩过头，不知道怎么收场了……

　　怎么一到这个时候，他就和平时情绪不定的模样判若两人……

　　她真的只是想顺他的意亲亲他而已……

　　江川太不经撩拨了。

　　江川身子往前倾，双手从背后解下腕表，衬衣刚刚在混乱中被扯开大半，松松散散，胸膛边缘微现。

　　衣领扒开一点，肩胛骨和颈窝那深陷。

　　许柔的眼神念念不舍，半天没收回来。

　　可真好看啊。

　　思绪滞了一下，她呆呆的看了他一会儿，然后想：

　　美好的肉体，以及不自知的性感……大概也能成为一种罪恶。

　　他禁不住撩拨。

　　她……

　　好像也很容易被他诱惑……

　　许柔一脸毫无防备、被俘虏的无辜模样落在江川眼里，他无法再忍，又重新压上去。

　　厚厚的外套垫在身下。

　　只用手肘支撑身体，江川额前的发全都湿了，气息急促，低声叫着她的名字。

　　在许柔看不到的地方，他的眼里全是某种刻骨的温柔。

　　唐凯上午帮他推了一个访谈，只去拍代言的广告。

　　这次不在摄影棚，出外景。休息空隙，他坐在灯架旁临时架起供休息的椅子上，盯着自己的手机发呆。助理去买饮料了，工作人员来来去去，这儿只有他一个人。

　　“川，你在看什么，脸都红了？”

　　江川侧头微扬起脑袋，赫然对上赵一行的一张大脸。他俯身正在看他的手机。江川一惊，立即把手机反盖住，关了屏幕，心砰砰直跳：“我去！你从哪儿冒出来的，想吓死我啊？！”

　　赵一行已经看了半天，可他实在太投入了，一直没发觉。

　　“看黄片呢？看这么起劲。”

　　他笑着，眼角有细小的皱纹，从他的表情里立即看出了端倪：“还是说里面的那个是你的谁，床伴？”

　　“……”

　　“你在说什么屁话！”江川无语。

　　赵一行和唐凯是多年好友，自然和江川也熟络，开起玩笑来没有太多顾忌。他在对面坐下，脸上笑意暧昧：“刚刚……虽然我只看了几秒钟，但是，是个很性感的美女哦。”

　　江川难掩尴尬，咳嗽两声，喝了口果汁：“什么乱七八糟的！”

　　“照片是偷拍的？”赵一行摇摇头，一副心照不宣的模样，“没想到你还有这个不为人知的癖好。”

　　赵一行这个人真的是既八卦又毒舌！

　　江川忍不住呛回去：“这是我女朋友！”

　　“哦——女朋友。川，你脸在发烧。不过……你下回下手轻点。”

　　江川愣了一下，“你说什么呢？！”

　　赵一行笑笑说：“竟然是你女朋友，那今天我在新杭路碰见她的时候，锁骨那个位置有非常明显的红印哦。”

　　想骂回去，但好像感觉他说的也没错，他有的时候真的控制不住自己。

　　他拿起手机，点开许柔的界面，摁下拨打键：“喂，是我。”

　　“嗯……我知道。”

　　每次都是这个开场白……

　　小涫在收拾东西，察觉到江川表情不对，目光频频往这边偷瞄。

　　许柔那边有点吵。她似乎走去了一个稍微安静点的地方，才重新开口：“怎么啦？”

　　“昨天磕着的地方，还疼吗？”

　　几乎一瞬间，许柔就想起了他戴着的腕表，又联想起昨天的种种……耳根有点烧红。

　　许柔嗯了一声，江川接着问：“你在哪啊？”

　　“再出外勤。”

　　沉默了一会儿，江川心头突然有点发酸，也没别的什么，就突然很想见到她。

　　他用眼角的余光瞟了瞟周围，然后轻咳一声，小声道：“我今天的工作马上就收工了，你在哪儿？我能去找你吗？”

　　她不说话。

　　他故意可怜兮兮的说着肉麻的情话：“我保证不乱跑，就站在很远的地方看着你，如果你允许，我就亲亲你。”

　　到了地方，戴好口罩和帽子，接过小涫递过来的雨伞，江川从车上下来，远远瞧见一处被警戒线围起来的地方。

　　一大群围观群众被拦在警戒线外。

　　“停一会儿。”对讲机里传来刘敬的声音，“现在的人太多了，先疏散人群。”

　　许柔正在听侦查员报告现场情况，似有察觉，侧头朝旁边的方向看去。

　　马路对面，江川向她招手。

　　在人群里，她总是一眼就能看到他。

　　防水布的棚顶被炸了个窟窿，发出轰的一声。

　　明晃晃的黄灯闪过，一辆公交车几乎贴着他的背开过去。

　　江川浑然未觉，只一个劲的往前走。

　　“——小心！”

　　许柔生生被这个变故惊出一身冷汗。

　　被撇下的发蒙侦查员，看着许柔步子急促，拉开了警戒线，冲到马路边。

　　“下雨天，你走路不看路的吗？！”她大声质问。

　　一瞬间，惊骇、恐惧、怒火纷纷涌上心头，还有无法言语的后怕。

　　冷不防的被她伸手一拽，江川眼里本来闪着兴奋的光，这会儿莫名其妙被许柔发了一顿火，不由得隐隐觉得很委屈。

　　“你差点被撞到，你知道吗？！”

　　许柔怒了，脸色很难看。

　　本来满心欢喜，这会儿他低着头，用手牵着许柔的袖子，摇着：“啊……”江川低眼看她，满眼皆是委屈，“对不起嘛，我刚刚看到你太开心了。”

　　看他一脚一脚的踢着雨水，许柔沉默了两秒，有些艰难的低声解释：“抱歉，刚刚是我太着急了。”

　　江川用力点头，显然很同意许柔的话。

　　他把许柔揽进怀里：“不会有下次。”

　　不远处。

　　落嚣坐在车里一动不动。

　　令一人边换衣服边和女朋友发语音，发了，还要自己听一遍，开发挥的如何。

　　看落嚣愣着不知道在看哪儿，那人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问：“想什么呢？”

　　落嚣睫毛颤了一下，收回目光，扯起一点笑容。

　　“你刚刚想什么呢？”

　　落嚣摇头，感慨的说：“只是想起一句话。”

　　“什么话？”那人接着他的话问。

　　“嗯……我想想，是一个电影里的。”

　　车里那人已经换好衣服，女朋友又发来语音，他开心的点开听，随口对落嚣说：“说来听听。”

　　“原则上我从不喜欢那个人，可是却很难对她说不。”

　　“什么意思？”

　　落嚣笑着叹气：“意思就是，我有个梦中情人。”

　　我有个梦中情人。

　　她对所有人温和，可是温柔、乖巧只留给一个人。

　　可那个人，他永远都不会明白的。

　　“根据出租屋老板娘的登记，几名死者的身份基本确定了，有个是陪酒的小姐。”痕检员向当地派出所所长和刘敬汇报情况，抬头看看快要黑下来的天，说道：“不过这雨感觉要下起来了，现场没什么好勘察的了，等殡仪馆的车把尸体拉走，然后他们贴上比例尺，照完相就能收工回去了。”

　　“行。”刘敬戴着安全帽，手里还拿着聚光勘察灯，四处随意照了照，现场勘察车已经开走。守候在路口的几辆警车闪着警灯，老秦一副悠闲模样，靠在一边抽烟。

　　刘敬走过去，问：“鉴定结果怎样？又是群玩死的，和红杉那群人有什么关系吗？”

　　“还不能下结论。”

　　“唉，真是，最近一出事就连着出事。”

　　老秦笑了笑：“别这么紧张，等回去再说。”

　　“柔儿呢？”

　　老秦抬抬下巴：“喏，那边。”

　　附近商业集中地带离这里不是很远，出事的巷子很宽，人潮疏散工作不太好做，很容易引起骚乱。

　　有一个妇女突然从人群里冲出来，应该是其中一个死者的家属收到通知赶过来的。她看到许柔穿着白大褂，不管不顾的拉着她着急的问：“医生医生，我女儿怎么样？还能寄过来吗？”

　　江川被这个突然出现的人吓了一跳。许柔的手撑在旁边，轻轻挡住那个焦急的妇女。他衣服被扯歪，倒也没有不耐烦，只是喊来旁边一个人，带着个妇女去辨认尸体。

　　刘敬的声音突然从身后响起：“哎哎，配合一下，别拿手机发微博啊。”

　　江川回头。

　　与此同时，刘敬也在打探他。

　　幸好天黑只能看到头发、牛仔裤米色的风衣、棕色短款的牛皮鞋。走进了，他注意到他的穿着十分时髦，和脏乱的现场格格不入。

　　刘敬眯着眼睛，转头对上许柔，干咳一声问：“这是妹夫吗？怎么在这里？”

　　许柔摘了口罩，对刘敬的问题不置可否。她掏出车钥匙递给江川：“左走50米，我的车停在便利店超市旁边，先上去等我。”

　　江川走后，刘敬忍不住刚要张口问，许柔看了一眼他，说：“别这么八卦。我有事先走了，剩下的交给老秦。”

　　“怎么？急什么，去找妹夫啊？”

　　“专案组发协查令了，手里还有个贩毒案比较复杂，没解决。”

　　许柔虽然被调去刑警大队禁毒中队当队长，但法医的活还在干，附加工作很多复合鉴定一大堆事。刘敬知道打个哈哈，也不再多留。

　　许柔穿行在围观群众自动让出的一条路上，虽然衣着低调，但还是难掩出众的长相和气质，非常打眼，惹来不少年轻小姑娘崇拜的目光。

　　江川始终正襟危坐，偶尔瞟一眼窗外辽阔的景色，然后又看一眼正在开车的许柔。

　　前方红灯车开的很慢，江川无聊的拍拍车顶，忍了半天，忍不住坐起来，小声问：“你是不是还在生我的气？”

　　问完后，他又叫了一声她的名字：“许柔，说话。”

　　她终于侧头看了他一眼：“以后过马路小心点。”

　　“我知道，记住了，你别重复了。”

　　像是没话找话，江川拿胳膊肘顶了顶她的胳膊：“你晚上是不是还要去哪忙啊，我能不能陪你？我今天没事了。”

　　趁着红灯还有几十秒，江川又去拉她把着车挡的手：“好不好嘛？”

　　许柔纵容他拉着自己的手捏一捏又松开。

　　见她没反应，他脸有些臭了：“不可以吗？”

　　许柔看他的表情，笑了一下，没忍住，咳嗽了几声，说：“我晚上有个会，你要到哪，我送你过去。”

　　“你不会又感冒了吧……多穿点啊。”知道晚上她陪不了他，江川心情有点低落，怅怅然，嘟囔着说出一个地址。

　　是她家。

　　晚上在许柔家里，江川独自一人，把自己以往的综艺节目看了个遍，纯粹是为了给自己找点事做。

　　后来困了，江川看时间已经夜里十一点多了，不知道许柔什么时候回来。

　　他丢开iPad，枕着枕头昏睡过去。

　　他醒来时，室内台灯光线温和。

　　许柔不知何时睡在他旁边。她穿着衣服在被子外，眼睫合起，模样看起来是累极了。

　　江川没发出声音，手掌撑起头，侧着身看她，心里被种种惦记和思念，还有不知名的情愫溢满。

　　冷不丁，一个邪念冒上心头。江川轻轻拿过一边放着的手机，打开摄像头准备偷拍，结果手机忘记设置静音，声音有点大，不小心吵醒了她。

　　她干脆丢掉手机，扑上去抱他，捧着许柔的脸，在她嘴唇上响亮的亲了一下，鼻尖热哄哄的。

　　压在她身上，江川侧过脑袋，瞅着许柔，在她耳边低声说话：“你醒啦？”

　　“你说呢。”他声音有点沙哑。

　　他仍然趴着，捏住许柔一边的脸颊，看他喜欢的小酒窝加深，忍不住又在她微微嘟起的嘴上碰了一下。

　　刚睡醒的她，很少见地，让江川有点陌生新鲜的可爱感觉。

　　大概是江川眼神太过露骨，许柔看着他几秒也笑了。

　　“许柔。”他叫着她的名字。

　　“什么？”她带着鼻音问道。

　　“叫我的名字。”

　　“江川。”

　　“嗯。”

　　“怎么啦？”

　　江川无声做口型：“我爱你。”

　　许柔忍不住笑了，脸侧的酒窝微陷。

　　很快，笑容淡下去。他一点点抚摸着许柔的头发、眼睛、鼻梁、嘴唇，再到下巴，认真观察着张脸。

　　许柔不确定这是不是一场美梦。

　　她的脑海里闪现过很多画面。

　　一如多年来，她经常做的，如真似幻，关于他的梦。

　　偶尔，许柔也在等，在等她对江川的迷恋感消失。

　　这样的迷恋感，时常让她迷失自我，甚至让她难堪。

　　只是很多年了，只要是和江川有关的一切，她还是无法抑制自己从年少时养起的，刻在骨子里的习惯去渴望。

　　回忆起小的时候，在童年和少年阶段，她有时候会分不清自己的家庭畸形到了何种模样。从小父亲死了，母亲口中，她甚至不知道自己的父亲是警察，还是一个罪犯。

　　在她的记忆里，那是个很美的女人，总是怀着极大的痛苦。她把所有的爱都给了一个男人，把剩下的痛苦，全部倾泻在年幼的许柔身上。

　　那段记忆其实已经模糊，像是一场噩梦。许柔只记得在每次吃饭的餐桌上、睡觉的夜晚，随时随地，她的母亲用手捂住冷玉一般的脸，指缝间落下滚烫的泪。她在许柔耳边低声说话，虐待她的同时也在自虐。

　　他的母亲，在十四岁时被中学的一个老师轻薄，二十岁被自己的父亲撵出家门，再后来碰到了许柔的父亲。

　　那个男人在她的生命里注入过一段光，只是后来随着他的死，她的心也彻底死了。

　　小时候的许柔，因为无法体会到由衷的安全感与爱意，总是对自己不理解的母亲又厌又怕。

　　那段童年是黑暗绝望的。

　　她想，如果能逃，自己一定会义无反顾的逃。

　　她尽力控制着自己。

　　许柔知道，本身自己就不是一个能让人产生好感的人。

　　她讨厌成为他人眼里的怪物，面对那些异样的目光。所以她让自己变得正常。甚至靠着聪明的脑子，在学校里成为最优秀的学生。

　　不知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在灿烂的阳光下，她对谁都很笑，也能对他们的冒犯无动于衷。她把温和停留到表面，把带着缺陷的人格深藏不露，却与其他所有人隔开一定的距离。

　　可是，江川出现了。他是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能让许柔触摸到类似开心的情绪的人。

　　和江川同班后的第一次值周，许柔被其他班的一个混混男生表白，那个男生带着自己的兄弟很一帮朋友。许柔无所谓的站在原地，眉眼的阴影很深，耐心地站在讲台上，当他们的背景板，可其实他有重度洁癖，反感身边人的接触，觉得不干净，连被那个男孩碰一下也不愿。

　　再后来，江川一脚踹开教室的门，手里拿着扫把，带着凌人的戾气，侧脸仿佛闪闪发光，很帅，让人看得能定住。

　　虽然有些可怜，但江川的确是许柔从记事起第一个站出来维护她的人。

　　本质上，她是木讷的，后来却渐渐意识到自己已经无法控制地、越来越多地关注江川。

　　她终于意识到，只有他才能让她有心跳的感觉。

　　同时她也发现，自己早就不知不觉、不可避免地受到母亲的影响，只会用畸形的方式去爱一个人。

　　第一次，是他主动吻了她。

　　那个吻结束的很快，却瞬间夺去取了许柔所有的注意力。他带着涉世未深的无邪，而她带着彻底的荒唐，只是略微挣扎，从此以后，一头栽进他随意布置的陷阱里。

　　许柔知道自己已经无药可救，可她不知道的是，亲吻对江川来说，只是他和别人开的一个无所谓的玩笑。

　　有相当长一段时间，江川从人格上就十分自我，根本不留情面，缺乏对别人的同情心，不把别人的自尊放在眼里。

　　首当其冲的就是许柔。江川对许柔眼里流露出来的偏执有很直接的逃避和厌恶。

　　渗入骨髓的孤独，让许流时常陷入很彻底的迷茫中。她多希望江川能彻底爱上她这种难缠的幻想，百般折磨着她，打乱了她所有的分寸感。

　　很长一段时间里，许柔都处于惶恐之中，忍受着精神上的折磨，徘徊在万劫不复的边缘。她太喜欢伪装自己，伪装自己温柔又深情。

　　所以她害怕有一天，这种掩饰被戳穿。自私令人生怖的占有欲，迥然不同的她，会让江川的眼里再出现类似厌恶的目光。

　　也许他只有从一开始就逃离她，才能拥有一切都不受拘束、自己喜欢的生活。

　　可是太晚了。

　　两个人都知道，太晚了。

　　当初的幻想终于兜兜转转，在多年以后，在这样的深夜，被他平淡地说出。

　　许柔还是记忆中的那张脸，没有脂粉，像出生的婴儿，干净动人。他随手抚过。

　　他落败般地咬唇，声音里有真心的愧疚：“许柔，对不起，浪费你这么多年。”

　　许柔在夜色里无声的望着他。

　　多少年又有什么关系呢？

　　除了江川，她又能爱上谁？

　　她多喜欢他的眼睛啊，像天边的寒星，像融在了烈酒里的碎冰。

　　初中那年，她只是无意的看了他一眼，她就再也没能忘记。

　　第二天，许柔很早就被分局打来电话喊醒，她没吵醒江川，离开时无声无息。

　　等江川醒来，枕边早已没人，连余温都已经消失。

　　江川在床上躺着，心里有些不是滋味，定定望着房间某处。

　　起来后，他先给许柔打了个电话。没人接听，估计是在忙，他也就没再打。

　　江川还没来得及失落，唐凯就打电话过来要他回公司参加排练。公司忙着安排他下个月的访谈和粉丝见面会。

　　江川一下午都泡在练舞房，休息间隙接到许柔打来的电话。

　　他浑身是汗，怕凉着，随便找了件大衣披着，整个人瘫在沙发上。

　　“喂。”

　　“在干什么？”

　　“我在排练节目。”

　　“很忙吗？”

　　说话的时候，练舞房有同公司的练习生推开门。

　　那个小姑娘一眼就看到是江川，先是惊了一下，进也不是，走也不是，踌躇了一会儿，对江川礼貌的打了一个招呼。看江川正在打电话，小姑娘贴着门边小心翼翼的说：“前辈好，我进来找个东西。”

　　江川嗯了一声，瞄她一眼，用手示意她进来，然后继续和许柔说话：“我不忙，舞差不多学会了，多练两遍就好了，你呢？”

　　“我什么？”

　　“你今天早上几点走的，怎么这么早？”

　　“有同事受伤，在医院动手术，去看他。”

　　“严重吗？”

　　“还好。”

　　练习生小姑娘快速找到自己遗落的东西，从江川身边经过。她不敢停留，脚步匆匆间似乎隐约听到“我想你”之类的话。

　　好肉麻……

　　小姑娘出了门才敢唏嘘。根据刚刚江川的神情，她不禁猜测电话那头，可能就是江川前几天刚刚高调公开的神秘圈外女友。

　　原来当红明星谈起恋爱来，也和普通人没什么两样……

　　说了会儿，江川突然奇怪的问道：“对了，你没在工作吗？怎么有空给我打电话？”

　　“在开会。”许柔言简意赅。

　　“开会给我打电话干吗？”

　　“想听听你的声音。”

　　“……”这句话听得江川心都化了，他小声说：“许柔是谁？叫你这么讲情话的，你这几年是不是做了什么对不起我的事？”

　　落嚣坐在走廊的排椅上。

　　今天的天气很好，气温没有回暖，阳光却有些微微灼晒着，刚好抓着他的脸。

　　这里是二楼专案会议室的拐角，他默默看着许柔站在窗边，手扶着玻璃打电话。

　　时间有点久了。

　　落嚣不由得想：她那么耐心，在说什么？而电话那头，又是谁？

　　落嚣低着头，忽地，脚步声响起，由远即近，一个身影从身前走过。

　　“许柔……”落嚣从椅子上起身，用很低的声音叫住她，他的手插在口袋里，手指碰到硬硬的小东西。

　　许柔停住脚步，礼貌的望向他，依旧不温不火，等着他开口。

　　轻轻跺了跺僵冷的脚，落嚣往前走了一点，靠近她：“不好意思啊，我知道你很忙，但是我很想跟你说几句话，能抽点时间给我吗？”

　　许柔没说话。

　　她比他矮，距离近了，只能微微低下头，才能仔细看她。

　　正好旁边有路过去接水的人，说说笑笑，先后都望过来。那几个人猛地打眼色：“什么情况？”

　　落嚣神情温柔，突然抿嘴笑了，从口袋里拿出一个款式很旧的耳机，摊在手心，递过去。

　　许柔纹丝不动，扫了一眼，没有接的动作。

　　“这是你的，还记得吗？”她嘴唇笑意变深，兀自回忆，“高一军训，我们一起坐在大巴车上，我第一眼看到你，就觉得你很好看，路上一直偷偷看你。你戴着它，在车上听歌睡着了，后来落在座位上，然后被我捡到了。”

　　落嚣说话间，这段回忆在脑海里，也跟着过了一遍。

　　记得太清楚的过去，随口说一段，就有更多交错的情愫被牵扯出来。

　　恍惚又回到十多年前，他还是情窦初开、满怀心事的少年，一看见许柔，就会忍不住咬住下唇，红了脸，抑不住眼里的星点笑意。

　　他知道她没那么喜欢他，却克制不住满脑子想的都是她。

　　是那个安静又温柔、在心底属于他的班长。她真好看，总是穿着简单的蓝白校服，不止在年级里，甚至在学校里都引人注目。

　　是那个只站在升旗台上，随口说出的名字，就能赢得全场沸腾的人啊。

　　许柔视线对上他的眼睛，说：“谢谢，丢了吧。”

　　她的眼底，像千万尺深的海底，没有一点波澜，将他从回忆中瞬间扯回现实。

　　落嚣觉得有点冷，收紧手指，握住那个珍藏多年的旧耳机，似在苦笑：“你知道我喜欢你吧，一直以来。”

　　许柔似乎没耐心再呆下去听他说完这番话。

　　落嚣忽然说：“以前我一直在想，你那么爱江川，为什么要离开？”

　　她脚步停住。

　　“我想了很久，可是一直不知道。”

　　落嚣笑起来，又倏地收声，像是在自嘲地说：“我多宝贝你啊，可是一直以来，你在江川眼里什么都不是。我多了解你啊，我见过你偏激的一面，见过你的歇斯底里，你的阴暗面我全都接受。你知道的吧，他可能永远都不会接受那样的你。”

　　许柔眉心微拧，压制住心底的烦躁，还是没出声。

　　寂静中，他喃喃道：“后来，我终于想明白了。”

　　“你从来没有离开他。”

　　“你只是放走他。”

　　“因为你明知道这种方式以他的性格根本走不掉，是不是？”

　　一字一句，轻且压抑。落嚣低头看她：“可我呢？我呢？哪怕你多看我几眼，就知道我也在你身边等了很多年。”

　　“这么爱你的样子，连我自己都感觉好丑。”

　　许柔把手机放回衣兜，问：“你想说什么？”

　　落嚣摇头。

　　看她要走，他拉住她：“我啊，只想问你最后一个问题。”

　　落嚣低头，重新把旧耳机递到她面前：“许柔……”

　　“你有没有喜欢过我？哪怕一个月，哪怕一天，甚至一秒钟？别骗我好不好？”他目光微闪了闪，眼里隐隐有些失落。

　　许柔站直了，微微侧着身，垂着眼睛说：“抱歉。”

　　回答直接而简单，毫无痛感。

　　错身而过。

　　耳机没人接，应声落地。

　　他的青春，他的爱情，都是从许柔开始，也是由她结束。

　　只是那年夏日，雨后清风里，他什么都没想，只想着爱着她。

含糖苦茶提示您：看后求收藏（同创文学网http://www.tcwxx.com），接着再看更方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