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经5

韩夫人亲爱的儿子姗姗来迟，但到场即成焦点，他是母亲的造物，亦是母亲的成就，因此他得替母亲一桌一桌地敬酒，一位一位地问候。长久以来他做惯了这件事，因此在有心事的情况下也可以完成它。

  他去的时候正是晚餐的尾声，一群中年人相约要去ktv放松，韩信终于得空抽出身来。他拽起李白的胳膊朝酒店外走。

  “干嘛啊？”李白疑惑地看着他手里提的两壶酒。

  “跟我去个地方。”

  神神秘秘的。李白疑心他要带自己去昭君那儿，但又觉得不大可能。两人招了出租车，韩信报给司机的地名李白觉得耳熟，想了一阵才想起，那是本市一个前两年刚修好的楼盘。

  去那儿干嘛？李白疑惑地问。但韩信缄口不答。看来只有去了才会知道。

  新建的小区正像一个人的壮年，没有丝毫偷懒的物业，彻夜通明的外立装饰灯，整洁如新的道路，虽是高档小区，但这两年城市都大兴土木，类似拔地而起的建筑数不胜数，入住率都不高。

  李白还在一路猜是他们的哪个朋友住这小区里，因而韩信要带自己来找人喝酒。但等上了电梯，走到一户门前，眼见韩信掏出钥匙，他瞪大了眼。

  房子是按精装交付的，因此墙面地板玻璃窗一应俱全，但除了基本照明灯外，别无任何家具，洁白的墙面和大理石地板简直构成了一个雪洞。

  面对空空荡荡的房子，李白有点难以置信：“你的？”——意思是什么时候买的，为什么我没听说。

  “嗯。”韩信径直走到窗边，窗外是繁盛而辽阔的江河夜景，一整片无分割的落地窗让美丽的景色震撼地映送到人的面前。

  两个人在窗下席地而坐，韩信把酒递给他。

  “你爸妈知道你买房了吗？”

  “不知道，我谁都没说。”韩信微醺的脸上浮现一丝笑容，“这房子是给昭君准备的。”

  李白瞬间懂了他的意思，并为这懂得而心上刺痛：“你认真的？”

  韩信不喜欢这句话里“否定”的含义，他想用更坚决的词汇去打破它，想了一会儿，也吞了几口酒下去，他用像开启另一个话题的语气说：“白，我爱她。”

  他说起，自从离开南郡，渐渐和昭君切断联系后，他虽然痛苦了很久，但时间可以抹去很多东西。这么多年过去，他几乎都要忘记昭君长什么样子了，也只是偶尔会梦到她，梦到她后，他仍会发生正爱着一个人的悸动，但不会永动下去。涟漪也有荡尽的时候。

  但那天在援助中心，他还是一眼就认出她。他只是不敢相信，有一天他会在茫茫人海里与她重逢。那些曾经的感情失而复得依然崭新，又或者是他重新爱上了她。

  李白看着友人眼睛里浓烈得几乎具象化的情感，说不出话来。

  他知道韩信不是那么浪漫的人，韩信更擅长把爱通过具体的行动展现出来而不是说出来，他一定很深很深地爱着她，就像……

  李白恨带的酒太少。生物都有某种直觉，潜意识知道什么东西能救命。此刻的威士忌就是他的救命稻草，奔流过喉咙、食道、灌进胃里，他向后仰，缓缓地倒在大理石地面上，眼前的世界晃动，震荡。然后他就听到自己清晰的心跳，像笼子里的野兽在挠他的胸膛。

  他清晰地感到自己大难临头，这感觉不灰暗，而是绚烂的。他突然明白第一眼见昭君时，危险的预感从何而来，她的美里藏着引诱的本质。那深不见底的潭水形成的漩涡，不仅包容丑恶的罪孽，也一样包容爱与迷恋。

  像劳伦斯《埃拉加巴卢斯的玫瑰》画里那样，成吨的玫瑰花瓣正在淹没他。

  这空荡荡的雪白的房间，他似乎能想象昭君和梦梦住在这里是什么情形，一定是幸福而圆满的。而他，他自己，应该成全这种完美。

  他默默在决定，就这样，到此为止，他不能再陷下去。

  酒水海浪一样在他胃里翻滚，半醉半醒间，他仿佛身处大海上，变成一艘越飘越远的孤船。

  ……

  和很多富二代一样，李白不缺工作机会，他的亲戚在全国遍布各种生意，都做得很有规模。大伯听说他玩了这么久终于打算上班了，立刻提出让他到自己的半导体公司入职。

  李白对半导体没兴趣，他只想让自己不要闲下来，大伯的公司也并非他首选，他想干脆离开本市，去外地。

  韩信听闻他的念头，很是不舍，但表示会尊重他的选择。没找到真正目标前，李白还是先在半导体公司做起事来。正好公司有个外地考察，他立刻报名要去。

  在外出差的一周后，他接到昭君的电话，看到手机上显示的名字时，他心里一惊，生怕她出了什么事。

  “喂？”

  “方便接电话吗？有没有打扰到你？”

  昭君的语气很轻松，李白随之松气：“没有，刚忙完呢。怎么，有什么事吗？”

  电话那头是梦梦的声音：“李叔叔。”

  “欸。”

  “你怎么好久都不来看我了？”

  “抱歉啊小公主，我正在出差呢。”

  “那你什么时候回来呀？”

  “我……”李白停顿了一下。

  梦梦很自豪地说下去：“我在排练舞蹈。”

  “哦？什么舞？”

  昭君替女儿说：“幼儿园的毕业活动，她要表演舞蹈。”

  “李叔叔，你来幼儿园看我跳舞好不好？”

  李白心头一动，他知道，这又是一个很好的借口，他可以等梦梦毕业再离开。

  但他对自己没信心。他从小不缺关爱，不缺金钱，活得松弛自在，因此没什么得失心。

  对昭君，说不好有多少爱而不得的成分在作祟，但他的人生迄今为止，确实没产生过这样强烈的占有心。这些天克制自己不再去接近她，他总是失眠，高强度的工作也难以使他脱离那种思念的苦刑。

  他的理智还在挣扎着，行动上已经答应了梦梦出差回去一定去看望她。事后他懊悔不已，他就像分裂成两个人，一个指着另一个破口大骂：你究竟在干什么？ 

  —未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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