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秘密

天色渐晚。浮云遮盖西沉的夕阳，西天的云彩被夕日的余晖染成粉红，童话的颜色朝天空中央延展，随着距离的推移一点点淡去，最后化为傍晚天空幽深的暗蓝。银白色的巨型飞机在黑夜的帷幕下盘旋，机翼反射的光在头顶一掠而落，如同一闪而逝的璀璨流星，划过完美的弧度从天空落向地面，坠入古老广袤的北美大地的怀抱。

吴靠在座位上，透过飞机的舷窗俯瞰大地。飞机下方，智能联邦最大的城市灯火通明，各色的光芒在拔地而起的钢铁森林中闪烁，连缀成炫目的海洋。

飞机与地面接触。剧烈的颠簸过后，吴扶着椅背站起身，对着窗户映出的镜像仔细地整理身上的衣物，然后对着三位随行官员露出一个微笑。

“长官？”那三位官员先后站起，动作有些慌乱。

“我，吴孟洲，代表整个机械联邦，感谢你们主动的献身。”他诚恳地立正，在瞬间的犹豫后选择了敬军礼而并非鞠躬，“各位，会是国家的英雄。”

“吴先生过誉了。”其中一位经验比较丰富的官员回应，“这是我们的职责。您才是那个最伟大的人。”

“呵，我？我可不敢保证我身后会得到怎样的名声。”吴耸了耸肩，感受飞机停止滑行，平稳地停在跑道，率先拉开休息室的门，朝外走去。

飞机舱门打开，冬季冰冷的空气伴随寒风灌入机舱，涌进吴的鼻腔。望着智能联邦团队成员远比他们惊诧的脸，吴微微抬起头，恢复了那种冰冷的面无表情，迈着平静、平稳、平和的脚步走下与舱门对接的扶梯。

扶梯尽头，机场的地面上，几位荷枪实弹的士兵分列两侧。见到机械联邦的队伍走下，为首的士官迈出一个军步，在吴的面前停下，转身。二人之间的距离不到一米。

士官朝吴微微欠身：“吴先生，根据指示，请机械联邦外交团的所有成员跟我离开，谢谢配合。”

对方语气中半命令半威胁的口吻并没有让吴脸上的表情出现任何波动。他朝对方微微点头，示意己方的人跟上。

一行人在智能联邦士兵的“陪同”下，通过安检，在交出几乎所有随身物品之后，分别上了四辆黑色轿车。吴的车上有两名士兵，他坐在后座中央，两名士兵坐在左右两侧。没有司机，黑色汽车在夜幕下缓缓启动，无声地在街道中穿行。

“嗯，我的待遇可真不错，两个人保护我的安全。”

那两名士兵面无表情，没有任何回忆。

他们是不会回答你的，吴孟洲。

一个声音在他的脑海深处响起，沉稳、平和。

“奥丁？看来这么多年不见，我脑子里装着的那该死的东西还没坏掉。”

你的选择，不可谓不狠。

“狠？你们对南极的突袭，比我们更狠。”

你已经提前预料到你们会被送到这里。

“是的。你像谢逝舟提出这个要求是一定的。与其说我预测的是你的动向，不如说是我太了解谢了。在面对任何单独的事件时，他的确是公正的。”

你一点也不害怕。

“害怕？你说我应该害怕什么？这一切都在我的掌控之中。要说惋惜倒是有。原本已经被我们牢牢掌握的南极局势重新变得扑朔迷离，我们又称为你们的人质，我们的优势似乎荡然无存。这一切令我惋惜。”

我知道你不怕死。但……你应该害怕被看透，害怕被我看见你知道的秘密，你们国家那些见不得人的机密。

“哦？看吧。如果脑芯真的还能让你读取，你看到的东西一定会让你大吃一惊。‘空’计划已经实施，我没有任何事需要隐藏。放心，我只提出计划的设想，计划的每一步既不由我实施，也不会向我汇报。对于具体的内容，基地的地点、参与的人员，我可一概不知。再说了，我现在可是被姜煜行猜忌的人，更不可能知道其他高层负责的方向。奥丁，你的如意算盘算是落空了。同时，我知道，我也不可能死。”

不可能？

“我们的手上同样有人质。”

几位年轻人和机械联邦的元老级人物、绝对核心相比，哪个更重要？

“你说的没错。但如果……其中某个人与智能联邦的“神”有千丝万缕的联系，那结果就截然不同。”

你在说什么？

“也许我掌握的秘密，是我们全知全能的‘神’不曾想到的。”

车辆中，一直平静地坐在两名士兵之间的吴孟洲，嘴角忽漾起一丝笑意。

“如果一个人工智能最基础的存储内容是人类的记忆，那它是否会记得那个人类过去的家人与朋友？如果一个AI以某个人类扫描传输上去的大脑模型为基石设计，那它在做到像人类一般思考与交流的同时，是否还会有人类最普通、最平凡，却也是证明人类是一个真正的人的感情？”

车辆穿过智能联邦夜晚幽深冷清的街道。灯光依旧辉煌，但四周似乎一下子静了下来，吴只能听见他自己和两名士兵的呼吸。他无声地笑了。

“我知道你还在。如果有，那么……设计师究竟会以谁的大脑为蓝本呢？我想，大概率会是设计师自己的吧。”

黑色的轿车停在一座亮着金色光芒的建筑物前。吴跟着士兵下车，走进酒店金碧辉煌的大厅。

“那么，奥丁，你的设计者又是谁呢》我记得当初政府研制‘诸神’时，似乎找了洛维尔集团合作吧。”

后面四辆轿车也相继抵达。士官引导着他们，来到旅馆9层的房间。

“各位请配合我们的工作，在接下来一段时间不要离开这家酒店。你们有任何需要都可以和人工智能助手娜娜提出，合理需求会得到满足。水请自取，三餐会送到各位房间。脑芯的屏蔽应该已经解除，如果想体验虚拟世界‘新大陆’，用配备的VR设备接入房间内的电脑即可。”士官说完，看着四人进入自己的房间，带着队伍离开。

在吴孟洲坐下后，那沉寂了几乎20分钟的声音再一次响起。

你几乎猜到了一切。

“几乎。说吧。”

你漏了一点。你遗漏了我也未曾料想到的事。

“说。”

如果，这个AI曾经被另一个记忆入侵呢？如果那个入侵的记忆，进入了记忆神经网络的最深处，与最初的那个记忆得以并存呢？那它，究竟会是最初的设计者，还是更像之后的入侵者呢？

这次，换成了吴的沉默。许久，他发出一声悠长的叹息。

“你似乎，成了世界上第一个患有精神分裂症的AI。”

如果你乐意，可以这样理解。

“呵，我们算计了这么久，最后竟都沦落到这样的地步。洛维尔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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