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心跳声（下）

“到安全的地方去……快！”

我侧过头不敢直视他的目光，深吸一口气，狠了心助跑两步往城墙下跳。

疾风灌进我的双耳，风啊，请借给我力量吧——

急速下坠中我准确地捕捉到了422的位置，伸手揽过悬在半空中的他再借力于风减缓下落速度直到落地。

我自己对于风的运用已经非常熟练了，但要带上别人还是第一次。不过脑海中似乎也有着别人搂着我在风中滑翔的记忆，模模糊糊记得就是那个人教会了我运用风的力量。可是是谁呢？十年之前那场意外摧毁了我的一切，再往那之前的事，我都记不清了。

422半跪在地上猛烈地咳嗽，我打算拉他起来，可才刚碰到他的胳膊他就发出一声惨叫。我吓得收回手，只见他整个人几乎都要趴到地上去了，嘴里呻吟着说他伤了腰疼得动不了。

突然一声震耳欲聋的炸响，一瞬间我什么都听不见了，沙尘铺天盖地地从头顶落下来，眼前成了一片簌簌灰海。我下意识地抬手护住脑袋，等到震动之势稍缓的时候，我刚抬头想要去看发生了什么，一阵剧烈的头痛伴随着轰鸣声又钻入了脑海。像是后脑上被人猛地抡了一棒似的，剧痛之下我又趴回了地上。

“你死了吗？”

422趴在我对面一动不动。

“还没……”

他又咳了几声，缓缓地爬了起来。

“我们往城里走走吧……找个安全的地方……”

我捂着耳朵等耳鸣渐渐消退之后才终于抬起头——城墙几乎被炸没了一半。

“这里已经没有危险了，我们赶紧撤退吧！”

“你怎么知道？”我架着422的一只胳膊扶他站起来，只见他脸上的神情非常扭曲。

“那边……你别看！”他突然伸手拦了我一下，因为这个动作又“哎哟”一声，“那个25号他……他掉了一半身体下来。”

我抬眼看他，他望着我小声说：“真的。他肯定已经死了，我们快走吧。”

“不行，就算危险解除，60、62、64号他们的情况我们还不清楚……”

422捂着嘴好像要吐的样子，冷静了一会儿，才咳嗽着说：“城墙顶上发生那么大的爆炸，生还的可能性很低。”

“不！62他还活着！我有——我有他的心率监测器！”

我在外衣内侧口袋里翻找那个东西，监测对象心率一旦异常装置就会自动报警，现在那个小东西正在我的外套里不停地嗡嗡作响。我的左手受了伤使不上劲，单手解衣扣十分费劲，何况那装置像催命一样嗡嗡嗡嗡响个不停，我都控制不好自己发抖的指尖。

422安静地看着我拿出那个东西，它躺在我的手心里振动着，好像一颗真正的在颤动着的心脏。

“那其他人呢？”

“我只有他的监测仪……”沉默了一下，我又补充道，“是很久以前就放在了他身上的，也许他自己都记不清了。”

“既然他还活着，我们就的确不能不管。走吧。”

422站直了身体，摇摇晃晃地向先前城墙被炸出的大洞踏出两步。

“你的伤不要紧吗——422号？”

“我叫方合。”他回头看了我一眼，满脸是灰，碎发黏在了前额上，还朝我挤出一个十分勉强的笑容。

我们几乎是手脚并用地从瓦砾堆上爬过去。城外的长水街已经被炸得完全看不出原貌了。

我走向离得最近的一座大约三层楼高的废墟，却被他叫住。

“赌一把吧。他说如果面临生命危险，临死之前要把武器召出来，否则就无法回收了，对吧？”

我看着他。“你是想……”

“既然它可以感应同伴……试一试不会有什么坏处吧？”

他用左手抽出一把泛着蓝光的剑，和我们的一模一样。

“你用左手剑？”

“其实我连右手剑也不怎么会用……不过老师确实说我能用左手剑所以给了我两把。”

“真是奇怪。”我看着他用手掌平平托住长剑并闭上眼睛。

“什么奇怪？”

“冬风惯用双手剑，却教我用单手；小先生自己用单手，却教你双手。”

“大概是为了仪式感吧。”他睁开疲惫的双眼，“很幸运，我找到了一把剑。”

那个方向是一堆废墟。我们俩先是用剑挑用刀划，深入下去后改成用手挖。挖得两只手上全是血了，仍然没有任何声音。

现在那只监测仪安静地躺在我怀里，发出低缓而稳定的“滴——滴——”声。

他一定就在这里。世界上没有什么东西能够真正伤害到他，一直都是这样的。

我深吸了一口气正要继续，又被方合拦下了：“我给你包扎一下吧，你胳膊上本来就有伤。”

不同于我匆匆应战，他身上穿着完整的作战服，自然也带了急救用品。

“别浪费了，可能还有更需要的人。”我尽可能用轻飘飘的声音说话，可是凝重的气氛已经像巨石一样压在了我的头顶，似乎连呼吸都变得艰难起来。

我们再没说话，沉默地用流血的手翻找废墟。好像过去了许多个小时那样难熬，终于在废墟最底层的一个三角空隙里，看见了那道闪烁着的淡蓝色光芒。

他的上半身完好无损地露在外面，双腿却被牢牢压住，鲜血淋漓。他像睡着了一样安详地闭着眼睛，胸膛缓慢地起伏着，任凭我们怎么摆弄压在他身上的东西都没有醒来的迹象。

“你扶他一下，”方合朝我背过去蹲下身，“我来背他。”

“可你的腰伤……”

“现在不怎么疼了，”他冷静地说，“再说你肯定背不起他。”

这倒是的，小先生比我高了大半个头，只靠我一个人恐怕是没办法转移他的。“那就辛苦你了。”

我们又艰难地从城墙破洞里爬回去。小先生的腿伤得很重，即使已做过简单包扎，血仍从大腿到膝盖再滴到方合的手心里，爬出无数条细小的蜿蜒血路，看过去触目惊心。过了一会儿，我发现小先生的衣领处竟也浸上了可怕的血红。

“等等！”

走在前面的他喘着粗气回过头来：“怎么了？”

“他的前胸似乎也有伤口！我们之前没注意到——”

“什么？前胸也有吗？”

我快步走过去，在两人挨着的脖颈处伸手一摸，一手冰冷黏腻的血。

我将手放到他眼前，他瞟了一下，吞吞吐吐地说道：“这是……这是我背上的旧伤裂开了。”

“你背上有伤？”

“不影响的快走吧！”

他加快速度往前走去。我看着他一脚深一脚浅摇摇晃晃的背影，忽然想到小先生对这个人明明态度极差，他似乎却不计前嫌的样子？

不过风铃和法兰克福的死的确是他理亏。但愿小先生能早点放下这件事……

“其他人呢？”

远处忽然传来喊叫声，我吓了一跳。只见一个戴着兜帽的身影正冲我们跑过来，嘴里高喊着：“怎么只有三个人？其他人呢？”

“什么其他人？”

“组织总共派了六个人过来，现在回去了两个，这里有三个，还差一个人呢？”

我看清楚了来人的脸，竟然是91号，那个和琉特同天回城的、非常年轻的小姑娘。

“你怎么在这？”

“我受你们湛泸队长之托过来帮忙！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队长托她过来？我不知该不该信她，决定不多说：“70号已经牺牲了，只剩下我们三人。”

“什么？怎么会呢？我明明把这一带全都保护起来了！”

“保护起来？”

91号抬手指了指城墙，语气十分诚恳：“以城墙为依靠，我用法术设立了加强屏障将整个东城区都围起来了——难道？！”

我还没反应过来她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就见她瞪圆了眼睛脸色大变：“难道撞到我的屏障上的东西就是70号自己？我还以为是敌人……”

“你设的屏障？”

“我发现有人擅自穿越我设的屏障，就赶过来看看是怎么回事——果然是你，我猜也只有你能免疫我的法术。”

91号的目光看向了方合，方合在我耳边小声抱怨了一句：“怎么又是我……”

“你流血了吧？”她非常自然地走上来握住方合的手，好像他们已经认识很久了一样，“不对，这不是你的血。”

她掀开兜帽，露出了白色的长发。我看着她闭上眼睛，额头上已满是被汗粘湿的碎发，而且还在不断渗出新的汗珠。“不行，”她又睁眼，“我没力气了，只能委屈你开个口子了。”

“你你你要干什么！”方合猛地挣脱她的手往旁边跳开。

“你的血关键时刻可以救命，你记好了。”91号不知从哪儿变出一把小刀握在手中，微笑着说道，“把握好分寸就行了。”

“别别别！我有现成的……在肩上，你要干什么请便吧！”

“你是胳膊上受了伤？”91号突然转头看向我，“你能自己走回去吗？”

我看了一眼满身是血的那两人，点了点头。

“解决！”91号抬起手指了指方合受伤的地方，“我们走！”

她轻轻抹了一点血在手指尖上，然后又握住方合鲜血淋漓的手掌。本来平静的四周突然起了微风，她拉着方合，方合又背着小先生，他们的双脚一起缓缓离开了地面。

我看着他们乘风向远处飞去，气流轻轻拂过我的耳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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