舟絮没想到里面还藏着这么多脏事,她心疼地抱住了贺窈娘。
贺窈娘最后说的那句话是:
“生死不由我,能从你们得到这么多我就已经很知足了,你我殊途,下辈子我们再在一起吧。”
舟絮心里很不甘心,她不想看见两个人错过,随后找到郁后旁敲侧击地询问她的意见。
“若是两个人相爱但是身份悬殊太大怎么办呢?”
“阿絮可是有中意的人了?是侍卫还是太医?不会是太监吧?”
“是我在话本子里头看的!”舟絮紧张地矢口否认,却引起郁暮羽的怀疑,正打算进一步考察,却见媞妲高兴地跑来传话:“皇上召郁将军谈话呢,郁老夫人也来啦!在前厅等着呢!”
舟絮对这位老太太没有什么亲缘的感觉,她们很少见面,只是在宫里潦草见过几面但还是跟了进去。
郁老夫人当下茶壶盯着舟絮看,她的笑容瘆人,盯得舟絮心里直发毛,随后又笑了起来:“公主长这么高了呀,真是越发像你娘了。”
郁暮羽愉悦地和郁老妇人谈话,舟絮就乖巧地等在一边。她们越说越尽兴,郁暮羽就将刚刚的问题告诉给了郁老夫人。
她苍老的面庞射出一道锐光,眼里是藏不住的杀气。舟絮不愿意多呆,找了一个贺窈娘找她的借口就溜走了。
她走后郁老夫人握住郁暮羽的手:“刚才那个人就是贺家的那个姑娘?上次我想除掉她你还说没有威胁,我看现在不一定喽。”
郁暮羽在后宫摸爬滚打多年,虽然不曾用过后宫中的手段,但手上多多少少是沾点血的。郁老妇人私下替她处理掉了很多人,才力保她坐上凤位,但郁暮羽也很聪明,经过这么一调拨立刻就反应过来了。
“两个人年纪相近又天天呆在一起,青梅竹马的缘分,有情也正常。不过他们今生是有缘无分了。”
提到“青梅竹马”的字眼时她顿了顿,随后不动声色的掩盖了过去。
郁暮羽的脸颊染上绯红,佳人红脸,阙比红花。
“那件事情还是小心点为好,我早说了灭了口就好了你偏偏舍不得。现在留了两个祸患,你别看皇上宠你,其实……”
郁暮羽有些不悦地打断了谈话,然后手指蘸了茶渍在桌子上写下一个“不”字,郁老妇人看后摇了摇头就离开了。
临走前她留有几句话:“娘娘多加小心,您放心,未来的皇上一定流着郁氏的血,不论何人,如果挡住了温儿,那就必须杀之。娘娘越发悲悯了,既然您做不得,不代表别人做不得。”
春意温浓,潜滋暗长,永藏地底。
刚重生的舟絮是从生死边缘拉回来的,或者说她已经死过一次了。她也很怀疑这一切的一切莫非都是自己做的一场大梦,又或者是心里太不甘心还是老天爷可怜自己呢?
在这里待的时间越长,她越觉得她还是被命运困在网里的。她感觉身边的一切都在迅速流去,她感叹时间太不公。她知道每个人的寿命,因而能敏感的感受到生命的流逝,她没有大勇大智,她只是只蝼蚁。
从前长住深宫她也不觉得闷,晨起请安,日落而息。逢年过节还有机会同父皇母后出门游玩。她最喜欢微服私访的时候了,记得有一年去江南水乡,她穿着布衣,父母在前,哥哥和弟弟在后,他们一同泛舟湖上,父母互称“娘子”“夫君”。
后来嫁了人她也是自由自在的,陆殊和她不常居住在上京,他们成亲一年后陆殊就顾念着她的心思搬到了江南。江南的水那样柔,风那样轻,春光扣住门扉,有情人浮云散意。
原来别人想要好的生活是那样难,她突然觉得很孤独,其他的人都是戏子,独留她一个人沉沦。
舟丞温的选妃她没有去,他不勇敢。
午时三刻,玉如意落在了桑家的嫡长女——桑嘉妧手里,和上辈子一模一样。
桑嘉妧是桑家嫡长女,从小端庄大方,秀外慧中,被当成未来的皇后培养。桑家在朝中地位稳固且诸多官员,桑嘉妧也不负众望是个实至名归的大家闺秀。
这个结果舟絮不意外,因为不只是她,凡事有些眼珠的人都能看得出来桑嘉妧一定是未来的皇后。
舟絮对她记忆不太深刻,上辈子桑嘉妧嫁入皇室后不久她就出嫁了,但桑嘉妧的样子她还是记得的。
她长得一副国泰民安,大方优雅的样子,容貌不算上乘但清秀可人,温婉优雅。举止投足皆显大家风范,就连景安帝也忍不住夸赞:“不亏是桑家出来的女儿,没有辱没她父亲的名声”。
上辈子的贺窈娘已经撑不过三个月了,就在舟丞温成亲三个月后贺氏一族被制证,景安帝借题发挥一一列出罪证,一字字,一条条,贺太尉罢官免职锒铛入狱,其余人男丁驻守边关,女人为奴为婢。
舟絮与废了很大功夫景安帝郁后才说服他们赦免朴氏。舟絮一开始还想偷偷把朴氏带进宫里,只是宫规森严,朴氏不过待罪之身,能保住性命已经是烧高香了,最后在舟丞温的帮助下在宫外购置了一处宅子把朴氏安置了。
不过经受此等磨难朴氏还是很快逝世了。
那是个一样艳阳高照的晴天,贺窈娘安葬后回到了宫里。
她还是一样的笑,只是眼睛肿肿的,透着哀伤。
她站在柳树下,一如那年的上元节。
梳云掠月,惊鸿一瞥,尝矜绝代色,复恃倾城姿。
她在柳树下呆了很久,直到柳絮几乎落满头发上。舟絮不敢去打扰她,也不敢安慰她,她刚重生时壮志凌云一心让所有人都改变惨烈的结局,可是她好像快要失败了。
最后的最后,贺窈娘含着笑盯着她的眼睛,轻轻呢喃品味着她的乳名:“阿絮。”
阿絮。
阿絮。
“身世浮沉雨打萍,山河破碎风飘絮。”
“占位满眼游丝兼落絮,红杏开时,一霎清明雨。”
还未来得及抽身,舟絮便陷入了另一个泥潭。
她要见到陆殊了。
春日宴便是今天,也是她与陆殊初次见面的时候。
春日宴不是规模大的宴会,只是邀请世家贵族来皇宫而已,而这其中也不乏寻觅配偶。
说是春日宴,其实也是都明白的,三公主已经过了及笄之年,这次的春日宴不过是找个由头而已,其实是为三公主觅婿的。
站在屏风后,舟絮已经呗被了无数次了,眼看着郁后将要发火,她只能灰溜溜地走出来。
这些天她做了很多次心理建设了,幻想过无数次场景。
冷眼相待?
不屑厌恶?
高傲无视?
好像都不是的。
她今天穿了一件藕粉色的衣裙,诀带飘飘,绣上了一朵朵待放的蔷薇。
舟絮心里很慌,她也不清楚为什么要害怕,即使不愿意承认,她还是知道的——自己恐惧见到他。
她心乱如麻,这时候突然被人从后背拍了一下,惊得她禁不住“啊”了一声,是叶昭昭。还好声音不大,没能引起太大关注。吓得她随后立马噤声。
抬头正好对上那人。
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
白衣胜雪,长发简单的束起,一袭清风朗月。他眼眶深邃,透着少年驰骋沙场的意气风发。齐眉桃花眸,薄唇挺鼻,五官分明。柳叶将阳光切碎洒在他身上,春风不喜,又逐自地缝起来,拼凑出少年的模样。
她突然想到几天前念过的一句诗:“宗之潇洒美少年,举觞白眼向青天,皎如玉树临风前”。
舟絮本以为自己会恨他,他却投来一个笑,那个她见过无数次的笑。笑得温良,让她孤掷一注的,尽心尽力的爱了许多年的。
春日宴未结束舟絮就撑不住出去了。上辈子是因为害羞,这辈子是因为惆怅。
她让连翘退下,自己漫无目的的在外面闲逛。春光柔情似水,佳期如梦。不知不觉间竟越走越熟悉,等她回过神时已经马上要走到上辈子的地方。
她慌张地想要逃离,却撇见了陆殊站在桃花树下,他快要与春色融在一起。
舟絮躲在树后面贪婪地看着,不出半个时辰,一个小厮急忙跑过来,连不远处的舟絮都没有看到。
“还没有来吗?”小厮一脸着急。
陆殊倒是平静的多:“没有。”
小厮一拍大腿:“不对呀!明明都安排好的呀!”
陆殊的脸上缠上几分不悦:“既然如此就放弃吧,省的他布置后面了。”
“不行啊!公主要是不来奴会死的!”小厮一下跪倒在地,不住的磕起头:“求您高抬贵手救救奴,我上有老下有小啊!!”
“怦!怦!”一声又一声。
终于,陆殊忍不住了,他一把拉起小厮,眼神里透出舟絮从没见过的阴鸷:“闭嘴!自己选的路自己走完!”随后又放开手,自嘲似的:“呵,也罢。你走吧,打不了我承担就是了。”
听到了他的答复小厮跌跌撞撞的跑了,只留陆殊一个人现在树下。
舟絮心里发冷,原来他们连初遇都是算计,果然是为了权势吧。
她走树后待了一会平复心情,然后换了位置从另一端出现。
陆殊见到她立马收起来刚才的不悦换上了温文儒雅的样子,而现在她只觉得恶心。
“公主怎的在此处?”
舟絮心里翻了十个白眼,面上努力维持:“哦,不巧呢。本公主最讨厌假装邂逅我的人了。”
陆殊没想到舟絮这么直白,稍微愣了愣随即开口:“我只是心悦公主罢了,公主怎的如此冷漠?”
舟絮又翻了几百个白眼:“你太弱了,我喜欢风流倜傥一点的。”
“哦?早知道公主喜欢这样的我也不能穿上这生厌的白衣了。”
舟絮一瞬间有些慌神。
讨厌白衣?
前世成亲之后,他最爱白衣一类的素色。现在突然的否认又是怎么回事?
“既然讨厌为什么还要穿?”
他目光如炬,转而藏起深沉,露出一个灿若繁星的微笑:“臣以为公主会喜欢。”
舟絮:“?”
他没有回答,而是陆续盯着她。
舟絮正想开口问,却被一道女声打搅。转头看到气喘吁吁的叶昭昭,她向来不在意什么礼节端庄。
叶昭昭可以说是她为数不多的闺中密友了,她是当今太后的外孙女。不过叶氏到这一辈也只得个皇亲国戚的虚名,太后一薨逝也逐渐淡出朝堂了。
叶昭昭的两个哥哥在朝中做了一文一武两个小官,即使是小官也已经是景安帝看在太后的面子上了。
太后年事已高,也越来越喜欢小孩,故而经常宣召她入宫,一来二去和舟絮也熟络了。
她比舟絮小两岁,心智却非常幼稚。她今年才十三岁,一副稚气未脱的孩子样。脸颊还长着婴儿肥,大大的眼睛像熟透的樱桃。
“你怎么突然跑出来了?刚才吓到你了?”
经舟絮的眼神示意,她才注意到还存在着一个人。
叶昭昭这才恭恭敬敬地行了个端庄的万福礼:“小陆将军也在此?刚才来得着急没看到你,可不要怪罪啊。”
陆殊哪有怪罪的理由,自然是矢口否认:“郡主不必致歉,小事,无妨。”
舟絮觉得头都要炸了,随便找了个理由就要跑来,突然又传来少年清逸地声音。
这声音她很多年没听到了,是她的同母弟弟,二皇子舟丞与。
前世他出征上阵杀敌,成了继陆殊后的一大神话。叶昭昭早年和舟丞与订了亲,只是后来舟丞与不过十七岁便战死沙场了,未能等会她的少年郎。
他一直攥着出征那天她编的平安扣,她流着眼泪,灼热烧尽了炊烟。
“去吧,我等你回来。”
鲜血染红平安扣,夹带着飞雪,他凝伫着天,盼望她平安幸福,这是他唯一能做的了。
舟丞与迈着大步走来:“阿姊,你也在这。还有你,你怎么又来了?”
“什么叫我又来了,我为什么不能来?”叶昭昭生气地鼓起了腮帮。
“你一来他们就要拿婚约取笑我,老人怎么都这么喜欢乱点鸳鸯谱啊!”
“呵,你别以为自己是香饽饽,我还不愿意嫁给你呢!”
“除了我谁愿意娶你这样琴棋书画样样不精通,横冲直撞的傻子啊!”
那头叶昭昭已经憋红了脸,红晕蔓延脸颊。
陆殊不知何时已经离开。
也罢,她也不想再去想,看着他们吵闹竟然有一份温馨。
就这样,也好。
她走到舟丞与旁边,眼含泪花,拂去他肩上的柳絮,就如同那年拂去他墓碑上的雪。
叶昭昭捂着嘴哭,舟絮为他拂去落下的满天飞雪。
于她,是失去了挚爱。
而于她,也是失去了疼爱的弟弟。
“你长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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