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里是一片纯白,渐渐的,楼阁庭院显现了出来。
“公主,公主……”
熟悉又陌生的声音一声又一声钻进耳朵,好像掷入水中的石块溅起层层波纹。
舟絮感到自己的身体坐了起来,她的神志是清醒的,只是身体不受控制。
舟絮瞪大了眼,眼前,就是她生活了几年的地方。
前世二人成婚后也不怎么住在陆府,大多是住在江南民居。
眼前的人是连翘走后就在她身边,信任程度几乎不亚于白术的侍女。
棠梨。
舟絮试着开口说话,牙关好像被粘住似的发不出一点声音。
“公主,今儿是新年伊始,还是别贪睡了吧!驸马都准备好去宫里了,您也快收拾吧!”
慵懒的声音响起,舟絮感到嘴巴不由自主地发出声音:“好,我这就起来。”
舟絮走到梳妆台前,只见铜镜里的女子,以花为容,以月为貌,以凝脂为肤,翩若惊鸿。
她虽然感受不到睡意,但此刻的这具身体是刚刚睡醒,眼皮不住地垂下。
一片漆黑之间,棠梨拿起梳篦:“今天的宴席也邀请了长公主呢,公主自出嫁以来应该也许久未见到她了吧。”
“是啊,已经快一年未见了,阿姊刚生了小娃娃,不知道能不能出来呢。她身体一向孱弱,现在又是隆冬,恐怕是要足不出府了。”
棠梨麻利地为舟絮梳好发型,又在铜镜前纠结了半天选定了佩戴的簪子才算满意。
“真么多头饰我头都要被压弯了!”舟絮假装生气地嘟囔。
棠梨笑嘻嘻地:“今天的发饰和驸马的很配呢!”
温和的声音传来:“阿絮,好了吗?”
棠梨赶忙把舟絮退出来。
陆殊穿着一身星郎色冬装,漾着宠溺的微笑。
舟絮竹月色的对襟裳衣,银白色的发冠还缀着蓝色的绣球花。
几个扫地的侍女立刻围上来称赞他们郎才女貌,天造一对。
虽然只是暂时栖居在这具身体里,不知道是它影响了舟絮还是再见那个温柔爱她的陆越陆殊,舟絮的心里也泛起了丝丝甜意。
陆殊挽起胳膊,示意她搭着自己:“娘子,走吧。”
舟絮被陆殊扶着上了马车,一路上浓情蜜意,春风旖旎。
别的不说,他的演技真的挺好的,坚持了这么多年。
舟絮和陆殊拉着手走到宫门,舟丞温身边最得手的栾太监笑眯眯地迎接。
“拜见公主驸马!陛下特别吩咐奴才要来亲自接公主呢!二位跟奴才来吧!”
大殿之上,歌舞升平,许是怕舟絮觉得不自在,除此之外整个大厅只有三个人。
舟丞温和郁暮羽分别坐于高位,舟丞温见舟絮进来暂停了奏乐。
“阿絮,又赖床了?”
舟丞温揶揄着她。
“皇兄!”舟絮装作一副生气的样子。
郁暮羽也笑起来:“好啦你们兄妹俩,一见面就闹,都不是小孩子了。”
说着笑着看向舟絮:“你呀,都嫁人了还是一样的懒,知道你皇兄为什么把家宴设在下午吗?就是怕你起不来呀。”
舟絮无奈的笑笑。
郁暮羽扭头看向陆殊:“今天不回江南了。”
“回太后,这几天我们准备住在上京。”
郁暮羽道:“也不能只为了她那个什么医师梦就一直待在江南,毕竟两方的亲人都在上京。”
舟絮不满地埋怨道:“可是我医术真的很好啊!”
陆殊为她解围:“我们在江南开了家医馆,平日里悬壶济世,治病救人,也算得上岁月静好。”
舟絮向他投去感激的目光。
郁暮羽对陆殊的回答很满意,也不再说下去:“今儿是你的生辰,想要什么?”
“母妃不是准备好了吗,我都看见啦。”
郁暮羽笑着从身后取出两个匣子:“这是红玉珍珠穗的璎珞,宫里匠人打制了两个月才赶在今天制出来。”
另一个匣子明显不像她开始拿的那个盒子华贵,郁暮羽看着这个匣子似乎有些难为情。
“哇!母妃还准备了双份礼物!”
舟絮迫不及待地打开,只见朴素的木匣子里静静躺着一支珠钗。
和先前的璎珞相比这支珠钗实在是太寒酸,任谁也想不到这是同一个人的生辰礼物。
珠钗并不很精美,甚至隐隐约约能看出来是手工制作的。
那时的舟絮只是以为郁暮羽一时兴起为她做了支钗子,虽然不好看但怕她伤心直接戴在了头上。
现在的舟絮知道,那一定是许时序思索再三才送来的。
舟丞温和桑嘉妧的礼物也都奢华名贵。
他们和和美美地吃完了一顿饭,月亮倚上了山坡,夫妻两人也不再留在皇宫回了府。
舟容希在舟絮去宫里用膳的时候送来了亲手缝的狐毛大氅,大概是猜到舟絮今天一定受了不少穿戴于是又做了两人闺中爱吃的糕点。
此时舟絮正一手话本一手糕点悠哉悠哉地躺在床上。
陆殊推门进来:“走,带你去个地方。”
两人跑到街道,今夜格外热闹各种各样的杂耍高跷令人目不暇接。
他把舟絮领到一座山头,见个人坐在悬崖上,睥睨整个上京。
突然他偏过头问她想要什么生辰礼物,
“你不是早上给过了?”
他一脸认真:“我是问你还想要什么。”
刚才的一壶果酒让舟絮有了些许醉意:“我想要满天的星星。”
“满足你。”他低声道,
刹那间数千盏孔明灯徐徐升起,微弱的光凑在一起照亮了上京城。
百姓沸腾欢呼,视线齐齐落在孔明灯上。
灯火摇曳之间,如果时间暂停在这一刻该多好。
突然眼前的一切开始变得模糊,渐渐淡出了舟絮的眼帘。
雪仍积攒在楼阁,映出满地的光色。
梦里的一丝一缕都撬动着她的情感。
刚才的一切都是她最难以割舍的东西啊。
是夜,舟絮又沉沉睡去。
另一边的广平府。
陆殊倒是对陶的说的毫不在意,他已经全是和陆襟元撕破了脸,他知晓陆襟元的勾当陆续做着自己的“乖孩子”表面听他的尽心尽力按照计划行事。
谁不想活命?所以一定要与命运争一争。
陆家人商议政事都明显躲着他,一起用膳时也是各怀鬼胎,气氛微妙。
陆襟元和陆越以商讨事情为由一个中午都躲在书房里,陆殊也没用中饭,让小厮温了酒几壶兑着就在倚在窗棂前睡着了。
再醒来时已经居于一众亭台楼阁之中。
水榭华城之间,他们一同坐在阙楼之中,下面是一望无际的水流。
面前的女子,温婉、大方,明媚又可爱,她的一颦一笑都牵动着他的情绪。
她身着与江南人民无二般的薄如蝉翼的纱衣,笑容漾起阳春三月独特的美。
她朱唇微启,呢喃着“夫君。”
她看他的眼神洁白澄澈,同时他的心也动容,仿佛他是混沌之物似的,配不上高洁的圣女。
大红盖头下微红的脸庞,二人皆是无言。
她突然道:“我很开心。”
他在心里轻蔑地笑,她愚蠢、骄矜、软弱。
突然,眼前的场景变化,他的身体被无形的力量按压在榻上无法动摇。
陆殊想要睁开眼睛眼皮却千斤重似的。
他很奇怪自己的身体似乎不再听从自己,陆殊努力地反抗,天地之间好似一个穹庐,而他被困于此。
陆殊极力地想要冲破束缚,他沿着武学书上平时练习的招式比划了一套。
“蹦!”穹帐似乎被划破,陆殊感到灵魂剥离身体。
终于在他的努力下他的灵魂脱离了身体,此刻正飘在房梁上。
床榻旁的女子脸上挂着泪珠,仍旧一片虚无缥缈,看不清容貌。
煎雪拿起手帕递给女子,一脸忧愁:“宫里的太医也走了,连张方子都都没留下。”
女子斟酌良久,忽然站起身毅然走进药房,声音掷地有声:“太医不中用,我自己来。”
女子的脸渐渐浮现出来,灰瞳,圆眼。
熟悉的感觉。
到底是谁呢?
女人的全脸逐渐变清晰,他的心越跳越快,他期待着看到那个和心里一样的容貌。
不容他思考,酒盏打翻的声音使他从梦中惊醒。
陆殊拾起碎片,细小的缝隙划过他的皮肤,和那些征战沙场留下的伤疤一样隐隐作痛。
陶的静静看着陆殊的映在窗纸的影子,双手收回收取了他的梦灵。
灵魂,有借有还,他甘愿这个桥梁自然要甘愿承担一切的反噬。
银府和陆府距离不远,况且子时已过,他也不敢太招摇,于是步行走去。
他的心情,五味杂陈。
虽然用了转灵之术使不同时空的灵魂交换,他也用赤生莲进入了两人的梦境,但是他穿梭进了一片虚无缥缈。
洗涤的一片空白,差点把他也吞噬进去,
缺了那一丝魄他就无法回到原本的位置。
正想着解决办法,抬头就到了银府。
陶的双手做出莲决咒传送进了银榆房间,和舟絮陆殊不同的是,他脸色苍白,汗珠遍布脸颊,一副痛苦的样子。
这种情况一定是换灵人在空间里不遵从原体的动作强行改变原来的秩序糟了反噬。
陶的把符咒定银榆头上,匆匆入梦。
上京的银榆,银三公子,舟容希对他的印象是风流浪子。
银府祖上商贾出身,到近几辈才入仕,虽然银父官职不低但是上京的贵族多多少少都因为他们是商人而多些轻蔑。
银家的大儿子已经快要弱冠,且二儿子也过了十五,任谁都没想到银母快要四十的年纪有有了身孕。
没出生时众人都盼着是个可爱懂事女儿,将来必然受尽宠爱。
虽然生下来是个男子,但是毕竟身份特殊从小受娇惯。
父母恶女已年老对他不算上心,只要不做出格就都随他去了。
银榆和陆殊是自小学堂的好友,对于陆府的事他也有所耳闻。
银榆这人,表面一副云淡风轻,风流快活,对什么都不起兴趣的人,其实他比谁看得都清楚。
上京的人纵使心里再瞧不起银家也都隐隐有把女儿嫁进来的想法。毕竟二子皆成亲分家,明眼人都能看出银父银母百年后剩下的家产也不过是象征性地分一分。
银榆小时候有一段伴读的经历,伴读的对象便是舟丞与,只不过两个从小被溺爱的孩子日夕相处经常起矛盾,景安帝看不下去把银榆送了回去。
也正是那些时光,让他喜欢上了舟容希。
舟容希懂事、温柔,虽然景安帝不是很在意别的公主但她毕竟是长女自然会特殊一点。
况且舟容希从小就是大家交口称赞的乖孩子,她最有大姐姐的样子,最适合做长女。
夏日的夜晚,七岁的银榆爬到树上够石榴,越过重重瓦檐,只见一个小女孩在石阶上安安静静地坐着。
银榆故意晃动枝丫,好让女孩注意。
舟容希大呼一声,逃也似的钻进了屋子。
他也怕舟容希告诉景安帝,倏地一下从树上跳下来爬上了宫墙。
“哎!是我啊,我不是坏人,你别害怕啊!”
女孩怯生生地打开门,露出一条缝,圆鼓鼓的眼镜透出恐惧:“你是谁?我要告诉父皇!你快走吧!”
“别呀!我不会打你的,你别害怕!”
“你姓陆?”
入宫伴读的只有银榆和陆殊,银榆在宫里的风评不好,脑子一热就承认了:“对对对,我叫陆嗣禹,你知道我吧,我就是饿了想够个石榴吃而已。”
舟容希走进屋里,不一会端出一盒糕点,她不好意思地笑笑:“我只有糕点,你先凑合吃点吧。”
其实饿是假,想爬树是真。
银榆接过盘子,几个整齐的饴糖酥盘成双绺状。
用过之后,银榆简直想把盘子舔干净。
“真好吃!比御膳房的好吃多了!皇帝陛下果然偏心,给你的就好吃多了。”
“不是,是我自己做的。”
银榆惊诧道:“你一个公主还会做糕点?”
“嗯,我平时除了做女工别的就是做糕点了。”
“可是三公主就能和我们一起读书,为什么你不行?”
舟容希垂眸:“三妹妹比我聪明,她的功课比二弟的还要好,我脑子笨只会做女红之类的。”
见女孩有些失落,银榆坚毅道:“我觉得你比她好。”
“谢谢。”
“我夸你你不高兴?”
舟容希浅笑:“高兴。”
少女的眼中是破碎的星海,他是举步维艰的船。
想着这些回忆,又因为陶的入梦银榆才好受一点。
陶的走在熟悉的上京的街上,夜色阑珊。
大红绸缎缠绕牵连,红光满面的男子一个接一个地走出府邸。
“慢走慢走!多谢捧场!”
男子脸带着谄媚的笑,他的脖子乃至脸庞都染上熏红。
一大批客人陆陆续续地走出府邸,大红色绸子随风飘扬,撕裂了夜幕。
银榆伢住落寞持着盒子走到了府门。
男子见到银榆立马跳起来,赶过来兴奋道:“银大人?银大人怎的来了?今早大人没来吃席?”
他紧绷着脸,把盒子递给他:“俪皮,替我转赠给夫人。”
“呦!哪有不来吃饭还送东西的道理啊?这我可不能收啊!您折煞臣了!”
他双手翻过,弓着身子笑嘻嘻地接过了盒子:“多谢大人!”
银榆往院子里看了一眼,垂眸就要离开,男子拽住他的衣角旁若无人道:“大人先别走啊!今天我怎样也得让您吃好喝好!”
“你喝醉了。”
“不碍事!”
随即把银榆拉到院子里,肮脏的桌子堆满了秽物,整个庭院弥漫着一股酒肉的臭味。
夜色衬得他的衣服越发的惨白。
男子按住他的肩膀,喋喋不休道:“您有所不知!我娶她完全是别无他法!要不是实在填不上空子谁愿意葬送自己的前程了啊?”
他丑笑起来:“您不知道。我不过稍稍用了一点计谋她就觉得我好,真是蠢笨!”
银榆皱起眉,示意他闭嘴,他却更放肆:“听到又怎么了?老子怕她!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而且只是个小庶女,皇上会降罪我吗?”
银榆感到一阵无语,眼前的男人普通的出奇,他不明白为什么舟容希会嫁给他。
他用扇子在男人的嘴上用力一击,他吃痛跳起来:“你你你!你算个什么东西!你不就是会投胎吗!老子哪点比不上你!我呸!”
他抽出佩剑,横眉冷目:“你跟他,云泥之别,能娶到她是你十辈子修来的福气。”
中年男子听到声响急忙走出来边道歉边拉人:“争儿今日喝醉了大人别放心上,改日我定到府赔礼道歉!”
银榆心一沉,乌黑的瞳射出落寞:“不必了,将继续转交给夫人即可。”然后头也不回地离开。
虽然一套流程行云流水,但陶的没有错过银榆眼里的震惊。
他拿出神符,两个空间的神符合一,暂时屏退了这个灵魂的干扰。
“你是谁?这是哪里?还有为什么所有人都看不清脸?”
“你无需得知。”
银榆还想说什么,陶的手一挥锁住了银榆的声音。
“你是我第一个能看清的人,银榆,你很干净。”
接着所有的事物如同烟雾一般渐渐缭绕消散。
天空的颜色渐渐变纯净,一眨眼已是晴空万里。
鞭炮声络绎不绝,一声接着一声划破天空。
熟悉的府邸,熟悉的人。
景溯满脸堆笑,仍旧不住地道谢,景父脸上也如同复制一般地笑。
“恭喜恭喜啊!弄瓦之喜啊!”
“谢谢谢谢!快请进快请进!”
银榆蹚过门槛,景家父子的脸上都不太自然,二人对视一眼,景溯笑道:“银大人请进!上次的事还未道歉,实在是小人高兴过了头,今天一定好好招待您!”
他未应声走进府门,先是被几个人纠缠着索要仕途,大家似乎也看出他不太高兴,讪笑着送开了手。
知道男子不得进入内院,银榆差遣小侍女给舟容希送一副画。
画上是两个孩童坐在台阶上看星星,春光烂漫,他希翼着她能最后记起他。
舟容希不动声色地收起画,转身从梳妆柜里拿出一个精致的小盒子。
她的声音明明温温柔柔,在这烂漫的春天却要将他的心拆散。
“我在俪皮里找到的,不知是不是你家公子落下的,下次莫要这般莽撞了。”
玲珑小巧的珍珠扣,安静卧倒在她手里。
那年的上京,莫名兴起了珍珠扣,颇受少男少女的追捧。银榆对这种向来没感觉,不过是商贩为了处理积货制造出来的噱头罢了。
他竟然那么傻,盼望着这一点东西能让心爱的姑娘回头,盼望着她也能心生情感。
而现在,则是明晃晃的拒绝了。
侍女哆哆嗦嗦地回话,他一笑,望着她的背影。
她还是那样温柔,她的女儿小脸红扑扑的,母性给她加上了一层光辉。
他不再看,转身离开,身后刮起了萧肃的风。少年敛下失望,最后看了一眼他的姑娘。
陶的淡淡道:“虽然没有看到什么实质的,但是看了一场好戏。”
银榆这会也恢复了神志,他抓住陶的衣角:“那个女子是谁?我在做梦?”
陶的拨开他的手:“说了我们都别活了,你自己领悟吧。”
说完他撕下符纸,梦境随之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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