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世六年的春节,浸没在疫病的苦痛中。
永世九年的春节,沉默在逆反的猜忌里。
短短几日,镇国将军下狱,将军府被查抄,与之交从甚密者,或入狱,或贬谪,或离京……数日之间,朝野上下洗了个牌。
正月初七,宫中传来消息,十五灯市依旧,也算是给这个弥漫了数日阴云的长宁城,添了一份喜色。
天牢的囚室里,严浩翔打开被层层裹好的餐盒,将尚有热气的酒菜一碟一碟的摆在小案上。
一旁的严将军坐得四平八稳,瞅着自己的这个儿子,眼底竟较往日多了几分平和。
“不知父亲在笑什么?”严浩翔小心倒了杯酒,推到严将军面前。
严将军怔了怔,清清嗓子道:“我笑了?大约是,虎父无犬子吧。”
又道:“我千算万算,却也没算到,你竟真的会断了自己的一切后路。”
严浩翔斟酒的手瞬间顿住,朝眉目难得平和的父亲看去:“父亲,孩儿自幼以你为荣。是父亲让孩儿明白,何谓天下。”
听到这句话,严将军却沉了眼,瞳孔幽邃而安定:“你如今君恩正盛,自然煊赫朝堂,无人敢惹,你那么聪明,又怎会不知这君臣之义是靠不住的呢?”
他将杯中酒一口饮尽:“时至今日,为父虽只想你平安到老,跟贺儿和和美美的……只可惜我严家儿郎终是要归于沙场的,为父这一生为名利家族所累,怕是不能够了,愿你来日莫落得为父这般的下场……”
严浩翔怔怔的看着自己鬓发早已斑白的父亲,眼眶忽然一红:“孩儿说过,您倒了我也是活不成的,还请父亲等我一等。”
傍晚,余晖落下,天牢大门缓缓开启。
四福迎上前,小心的给马嘉祺理了理外袍上的褶皱,低声道:“陛下,太后在等您。”
马嘉祺神色一动,一双眸子比早上入太庙时更加深不可测:“回宫。”
一个时辰后,静宁宫中。
郭太后一身素色常服,闲闲坐在凤椅上,声音却冷得很:“跪下。”
马嘉祺没有丝毫迟疑,直直跪了下来。
“到底是长大了,哀家竟不知你敢布下这样的局。”
马嘉祺叩首,额头触地:“是儿子无用。”
“你怎会无用?”郭太后声音沉沉,“旁人总说,知子莫若母,嘉祺,我却想知道,你想如何?”
马嘉祺抬头,朝生母望去,神色带着几分晦暗。
“当初既敢布下这局棋,缘何因着一个棋子犹疑不决?”郭太后手中的菩提手串发出几声并不清脆的声响。
马嘉祺垂眼:“唇亡齿寒,他们父子不能死。”
郭太后冷笑一声,将桌上的暖炉拂落地上:“严家谋朝弑君,这是灭九族的大罪,如今借着伤情,这朝堂哀家还能帮你压上几日,若真的满朝文武追究起来,你能保得住谁?”
马嘉祺听着,一言不发。
良久,郭太后缓缓道:“嘉祺,何谓王者?”
“王字者,三横一竖也。三横者,天地人也,一竖则为贯通天地人者,便是你。也只有你,能将这三者握于掌中。”
郭太后起身,一步步走到马嘉祺面前,缓缓蹲下,素色的衣服边缘,染了一层香灰。
“要做一个真正的帝王,就必须学会割舍。”
南楚,临安。
街头,飞雪未停,地上积了厚厚的雪。
见凤君和陛下从公主府中出来,一旁的侍从和宫人忙撑着伞迎上前去。
“不用了,你们回去吧,把伞给孤便好。”
温柔的声音传来,侍从一怔,朝丁程鑫望去,弯下身子道:“君上,再过一个街区就是闹市了,您和凤君若……怕是……”
遇刺的事情想来把朝野上下都吓得不轻,丁程鑫看了一眼一旁掌着伞的敖子逸,叹了口气:“孤和凤君就在这里走一走,一会儿就回来。”
侍从不好再拦阻,只能尽快换了衣服,又挑了几个侍卫,几个人一起远远跟在后头。
这条街上,行人极少。
唯有此二人,同撑一把伞,行过街道。
虽无侍卫开道,身旁行人却也不大敢靠近他们,侍从看着这般模样,心头的紧张倒是轻了几分。
“别理他们,”丁程鑫挑了挑眉,“我们去买吃的。”
敖子逸摸摸下巴,连连点头:“多买点儿。”
熙熙攘攘的人群中,有马车行来,丁程鑫和敖子逸吃着肉串,掌着伞,马车里懒懒翻着医术的陈泗旭没认出来他俩,倒是张真源掀开布帘朝外望去时,也只看见了一抹消失在街头的黑色身影。
纵然只是一眼,常年被撒狗粮的真源也认出来了那俩人是谁。
眼底露出欣慰之色,随即面色一转,痛心疾首朝陈泗旭看去:“没叶子管着,他们俩居然这么放肆!遇刺才过去几天?就敢这么在大街上溜达……”
陈泗旭轻哼一声:“咱们要不要去打个秋风?反正叶子不在,也没人管钱。”
张真源摆摆手:“算了算了,他们做领导的也不容易,咱们做臣子的,别失了气度。”
陈泗旭放下医书:“谁不容易?”
张真源打了个哈欠,半晌后才回了个:“你,你不容易。”
陈泗旭忍住笑,瞪了他一眼:“你呀~~~”
南楚,宁城。
斜阳残照下,叶子一身染血的铠甲,静静立在宁城城头上,她腰间挎着一柄长剑,剑上血迹未干,淀出黑紫的色泽。
她本是领了旨意去北靖,还带了礼物想去看看橙河,没成想却亲眼看着宁城守将死于攻城之战。亏得她当年曾随君上驻守边境一段时间,守将多少都认得她,她本性沉稳,又来得及时,才让宁城战局缓了下来。
不过两日,宁城的三万守军便少了一万。
而城外的北靖铁骑,还有八万之众,为首的旗子上,赫然一个“严”字。
这已是他们拼死换来的战果。
“叶姑娘,援军会来么?”城头站岗的小兵,看着北靖新增的两万兵马,终是变了脸色。
因着没有官职,事急从权,遂而全军上下,皆称其一句叶姑娘。
叶子点头:“会的,一定会的。”
但是,她遥遥看向祥城的方向,眉头越来越紧。
副将行上城头,走到她旁边:“北靖此番来犯,并不会只想夺取宁城,他想要的是我南楚国土。宁城虽是边城却非要塞,挡不住北靖的十万重兵,必得等援军襄助,可若是附近的祥城与和城出军驰援,他们一定会攻打出兵的那座城。若不出兵,宁城必破,那两座城一样会腹背受敌。所以……”
所以,只能等后方的援兵。
在这之前,他们必须扛下去。哪怕是三万伤兵对抗十万重甲,也得扛下去。
城头上一时有些安静,城外黑压压的北靖大军,一眼望不到头,看上去竟有几分骇人。
“将军。”叶子转头,“点兵吧。”
虽不明白这位叶姑娘到底打的什么主意,这几日的相处之下,却也知晓她非妄为之人,即刻领命前去点兵。
“你们算得滴水不漏,可算到,我在此处?”叶子眸底浮起一抹与丁程鑫相似的深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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