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瑾萱懒得回房,在后院连煎带吃,生生磨蹭了一个时辰。眼看下人们都歇了,接二连三的也在劝小姐回去安置,慕容瑾萱才踌躇着回房去。
房中昏灯尚燃,窗边一个清晰的人影,脊背直挺,正静坐着。
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慕容瑾萱深深纳了一口气,推门进去了。
钟离珏回头瞅她一眼:“药呢?”
慕容瑾萱看着他,欲言又止了几回,才冷淡道:“吃了。”说着也不顾铜盆里的水早已凉透,自顾自洗漱开了。
原是想泡个澡,无奈钟离珏在这儿,她也不好意思洗。现在对着钟离珏,单单褪个外衫,就觉得一阵怪异感上头。
这会儿慕容瑾萱暗中窥了钟离珏几眼,估着他此刻不想端架子,便用白话试探道:
“你不回中院?”
钟离珏一脸正经,状似无辜看着她,慢声道:“燥火不消,奈何。”
慕容瑾萱被这话吓得,手里帕子都掉了。 这会儿也不敢看钟离珏,仿佛一个将要被判罪的犯人,呆呆立在那里,浑身僵硬。
钟离珏将这反应收入眼中,经不住轻轻笑了。慕容瑾萱这才意识到自己被耍弄,便斜眼过去看他,只见他嘴角扯着,梨涡浅浅现了出来。一时怒气也发作不出,慕容瑾萱移开了视线,望着房中的梁柱,长叹出一口气。
“走了。”钟离珏起身,背着手往外踱。临出房门,他漫不经心道:“明早不必送我,你睡吧。”
慕容瑾萱正要腹诽两句,忽而想起,钟离珏日日天不亮,就要准备上朝了,比自己去点卯的时辰要早不少。
先帝十年不朝,百官懒怠。最初钟离珏这般天天上朝,官员们一时难以适应,私下里都叫苦连天。先帝也是神奇,说是不理朝事,却依旧独揽大权,边关要事更攥得紧。宁愿让宦官到他寝宫禀奏朝事、让宦官点朱批,也不放权皇太子监国。甚至后来都有些风言风语,说先帝要改立皇三子为太子。
十来年过去,朝中党争渐显。如今留给钟离珏的,净是一堆烂摊子。诛了一党罪大恶极,仍有两党盘根错节,天天撕的一嘴毛。
保持中立的官员渐渐被排挤,慕容秉先便是中立派的中坚力量。慕容瑾萱更是与那几个空有一身抱负,却无处施展的鼎甲、二甲进士们,私下戏谑自称“中庸七公子”。谁也不愿意向任意一党低头。
当然,中立派但凡没个靠山,要么被排挤的做不成官,要么下场更惨。
思及此处,慕容瑾萱竟对钟离珏产生了一些同情,皇帝也不是那么好做。正准备宽慰两句,可当她抬头一看,钟离珏早已走了,房门静静敞着,像朝外头伸着的两只手,要替房主留客。
房门外的阶下,几株白玉兰,在晚风里开的正好。
又两日。钟离珏宣众卿至文华殿召对。所谓召对,圣召问,臣对答。
慕容瑾萱体热已退下,她抖了抖官袍,与翰林院的同僚们一同前往文华殿。
“又是什么事?”陈大学士打了个哈欠,“昨日才在上书房议事到子时,陛下真是好精神。”
“什么事都有,督察院那帮人,又开始了。”
慕容瑾萱暗暗震惊。早上天不亮就上朝,夜里又议到子时?!幸亏自己只是个小翰林,要不然真要‘死社稷’。
“浙党楚党又在你死我活,陛下也头疼得紧。”
陈大学士当即笑道:“那是,我每次一回翰林院,只觉得清风徐徐来呀。”
慕容瑾萱只听不说话,无意中往北面瞅了瞅,只见一队简单的仪仗,拿扇的,举黄盖伞的,皆是匆忙而过。道路旁的宫女内侍,纷纷肃然下跪行礼,继而疾着小步子避行。
“北面儿是圣驾!快,赶他们前边儿!”陈大学士催促了两声。
慕容瑾萱一行还未进入文华殿,只听里面已是人声鼎沸。慕容瑾萱不由蹙起了眉头,暗叹:凶煞。
刚进去站定,还没瞧见老爹在哪儿,只听官员们纷纷静了下来,开始归队站好。
慕容瑾萱不自觉往殿上看过去,只见钟离珏从西侧而入,玄袍玉带,很是庄肃。他阔步迈上金阶,撩袍坐得笔挺,目不斜视。继而在上面朗声道:“众卿免繁礼,奏事。务必简明扼要。”
这熟悉的声线回响在文华殿中,慕容瑾萱心中有些说不出的颤动,心情转而复杂起来。只举着笏板,在暗中打量钟离珏。
而钟离珏的鹰目之中,此时分明没有她这从六品小翰林。
国库空虚,钟离珏先叫了户部左侍郎出来答话,户部左侍郎支支吾吾,支吾到最后,便推说地方上收税能力不行,收不上来钱,所以,中央也没钱。
钟离珏语气明显的不悦了,但也没有发作什么。又接连点了刑部与督察院,对先帝在时的党争冤狱问了几句。未几,浙党楚党纷纷出来跳脚,参劾了吏部两句,说吏部用人不察。
慕容秉先也不是吃素的,他一抖袍袖,泰然道:“老夫用人,唯任贤耳。万望慎言。”
一句话,塞的文华殿突兀地静下来。
老爹硬气,那就“儿子”开刀吧。楚党骨干,礼部右侍郎冷笑一声,举着笏板出来。
他往慕容瑾萱那处侧了侧身,讽道:“慕容编修,你修史不顾实际,篡而改之,过度修饰‘六俊’。莫不是借此来谄媚陛下?”
这话慕容瑾萱就笑了。我是谄媚了,但也是用我这皮囊,不是在这件事上!
慕容瑾萱年纪不大,却也算半根老油条。她略一思索,举着笏,轻笑了一声,出列道:“彼时先帝病笃,‘六俊’实为冲喜之举,何来‘过度修饰’一说?”
这锅自然不能让皇帝背上,尽管就是皇帝说的。
皇帝说病了,那就是病入膏肓。皇帝说你病好了,你哪怕快死了,也要给他坐起来。
陈侍郎奸猾一笑:“敢问先帝是何病症,病笃却也能卧榻十年?”
慕容瑾萱又往前走两步,微微摇头,故作困扰:“慕容愚钝,不通医理。侍郎大人若是感兴趣,大可移步太医院再叙。”为了防止陈侍郎继续跳脚,慕容瑾萱又耍了个滑,朗声道:“若非病笃,先帝又怎会十年上不得朝?”
这句话一出来,底下纷纷交换眼神了。
大家都晓得先帝就是沉溺美色,才不上朝。但人家儿子在上面坐着,大不敬的话只能憋在心里,谁也不敢说出来。
慕容瑾萱露出一个胜利的笑容:“看来诸位大人,都认可慕容的判断。对先帝‘病笃冲喜’一事,诸位可还有疑?”
万岁爷都没发话,谁敢有疑?当然没有。接下来一片的附和之声。
尽管如此,慕容瑾萱也要给陈侍郎个台阶下:“侍郎大人心思缜密,慕容钦佩不已。后续修史,慕容当时刻告诫自己,不敢有半点疏漏!”
说完回列去了,暗中窥了一眼钟离珏,见他露出了一个微不可查的笑容。
今日进了文华殿起,这是钟离珏头一回面色和缓。
念卿颜:为天子执笔提示您:看后求收藏(同创文学网http://www.tcwxx.com),接着再看更方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