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山穷水复疑无路

这一日她方起身，突听得外头一阵喧响，刀剑相撞，琅琅铮鸣，激越肃杀，不由心头一惊。

她抓着念喜的手，内心七上八下，不得安宁，声音略显慌张的询问道:

魏渡禧“念喜， 外头发生什么事了? ！”

念喜却惨白着一张脸，嘴唇颤抖道:

念喜：“娘、娘娘……昨夜万家军攻进来了……”

她心头陡然一沉。

万琳琅才被禁足了多久，万有良就这么急不可耐了？究竟是救女心切，还是只为寻着个契机攻入皇城？

外头厮杀声愈发激烈，惨叫声和鲜血喷溅声此起彼伏，惊得乌鸦都从枝桠上飞腾而起，扑扇着翅膀喑哑逃离，奏响满宫哀歌。

她心乱如麻，虽早知万琳琅被禁足 万家早晚会有动作， 但她没想到这场摊牌会如此迅猛，也如此惨烈。完全是血与肉的对撞，箭矢与盔甲的交锋，让人光是远远听着便心惊肉跳。

她急忙询问:

魏渡禧“皇上呢？皇上那边如何了？”

念喜哀哀啜泣着。

念喜：“奴婢、奴婢也不知……奴婢昨夜守着娘娘睡着了，醒来时便见天刚破晓，宫人却收拾好了行李四散逃离，一个个高喊着“打进来了！”外头到处是尸体，奴婢不敢贸然外出，也不知乾清宫那如何了……只是、只是刚刚听说……”

她开始抽噎，话也说不清楚。

她越听越是心急如焚，晃了晃她胳膊，催促道:

魏渡禧“听说什么了？你快说啊！”

她颤巍巍的开口道:

念喜：“听说万家叛军已从重华门攻至宣德门了……若是援军还不来……”

她心间凉了半分，被浇了个透彻。

无力地瘫在红木椅上，连她都未发觉自己的双腿竟在不受控制地轻轻发颤。

宣德门后，便是玉陛长阶，是奉天殿，是大梁历代帝皇早朝和会见文武大臣的地方。而再往后，便是乾清宫……处宫城中枢，属紫薇星照射之处，取中天星至尊之意，诸宫降伏，能消百恶。

乾清宫再往后……便是后宫众殿了。

援军就算来了，以宣德门和乾清宫距离来算，也定会有不少伤亡。

长睫微颤，她绣拳紧握，心中翻滚的焦灼近乎要冻结呼吸。

忽然间，她似是想通了什么，咣当起身。

魏渡禧“不行！我不能在这坐以待毙，先出去看看情况再说！”

念喜拦住她，眼里噙满泪，急忙劝她:

念喜：“娘娘不行啊！外头到处都是厮杀的士兵，您出去要是不小心撞着了他们，刀剑无眼啊！”

她抿抿唇，内心更坚定了几分。

魏渡禧“无论如何，我都要去确定他的消息。 君若非君，妃又何以为妃？”

她不顾阻拦，推开念喜走了出去。

令她微微安心的是，后宫一路上并无想象中披甲佩剑的杀戮身影，看来万有良还没攻克宣德门和乾清宫。

只是四周草影晃动，脚步如飞，不少宫女太监们都唯恐今日葬身此处，卷了包袱就往外逃去。

经过清漪阁主殿时，她脚步顿了顿。

那是……万琳琅禁足的宫殿。

她知道万宪光今日会破开宫门闯入皇城吗？她知道她的亲爹想夺权篡位，将她的夫君取而代之吗？

都说做男人难,可做女人又何尝不难，她身处家族和姻缘二者之间，如悬吊于两条交错的木梁，每个世界都斑驳陆离，每个世界都是步步惊心……

她很想知……今日之战，她会如何选择。

就在这时，清漪阁主殿中隐有人在惊恐尖叫，划破天际，她清晰分明地听见了几声“娘娘！”

心下闪过一道思绪，她隐隐猜到了什么。

果不其然，不一会儿清漪阁主殿外便乱了起来，几个忠心耿耿未卷铺盖走人的宫侍手忙脚乱，急得额上都是汗，殿内还不时传出嚎哭声。

宫婢3：“娘娘你怎么这么傻啊! ……为何要悬梁自尽呜啊啊！！……”

她在家族和夫君间究竟会作何选择，再没有人知道了。

她生命中最飞扬跋扈、恣意灿烂的时光，到底终结在了元泰19年6月。

没有葬礼，没有哀悼，没有祭仪，只有兵荒马乱，刀光剑影。

来得盛大热闹，走得悄无声息。

琳琅、琳琅，本该美玉无暇。可这辈子她信的，以她为棋子，她爱的，以她为掣肘。争名夺誉，费尽心机，到最后落了个白茫茫一片真干净。

白绫一收，这宫中曾属于万贵妃的风光无限的传奇，也终以悲歌收场，再无遗音。

她心下唏噓，只是眼前事态紧迫，容不得她在此多加驻足，为她惋惜。

脚步一转，她几乎是更加匆匆地奔往了乾清宫，那个占据了她全部心神的，最重要的地方。

越接近乾清宫，钻入鼻尖的血腥味越浓，厮杀哀嚎声也越为清晰，刀戈刺入躯体的噗呲声，砍断四肢的咣当声，还有刀戈对峙的金石声，声声入耳，声声惨烈。

直至此时她才惊觉前方已不是往日的繁华宫道，而是战场，万箭齐发，战马奔腾的战场。

这时身后传来一阵铁履声，她惊恐地转过头去，发现站在拐角的正是一外族士兵。

那人举起长枪，盯着她震声大喝:

契丹士兵：“什么人? ！”

不是说万家军攻进来了吗？契丹族的士兵怎么也在这? ！京城内从未传出过看见契丹兵的消息，他们是怎么悄无声息地偷入京城的？！

心头乍翻千涛万浪，愈涌愈烈逼迫神经末梢， 她转过身拔腿便往前逃，心间却战栗更甚，只觉自己瞥见的或许只是一场阴谋的冰山一角。

他看着她似看着一只蝼蚁，嘲讽道:

契丹士兵：“呵，大梁的娘们就是这么没骨气。”

骨气只为值得之人，在他一个外族人面前讲什么骨气啊。

她趁对方没有出手，赶紧往左边逃去。

可拐过殿角，后头的人仍紧追不舍，举起长枪眼看就要向她刺来！

她急忙一个翻身，躲过一记长枪。

她终于来到了乾清宫前的宫道旁，眼见那些身着铁甲手持金戈的战士们嘶吼着砍杀对峙，骇惧下她心中茫然一片。

明明今日晴空万里艳阳高照，可看在她眼里，天地泛着嗜血般的微红，似翻飞血花也着染上了孤旷长空，染成了地狱的颜色。

皇上呢?皇上可还活着? ……

想起他在殡宫前说的那句“相信朕”……她心间一紧。

她相信他。

他是大梁的帝王，是她的夫君，他答应了她会守好自已护住她，她便信此生共度的约定。

只是她没想到，这场叛乱结束的方式是那么出人意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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