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题

“啧，一个打扮骚包的神棍，凭着一套招摇撞骗的本事，倒是在宫里混得风生水起。兄长，你可瞧见了？他在御花园跟倾城公主那个疯丫头…当真是有辱斯文。”

“倾城生性贪玩，估计是又折腾什么东西出了事，才惊动了国师。尖叫声从御花园那边传来，你我是都听见的，未知全貌，莫要妄断是非曲直，何况这种话关乎女子清誉。”

“好，就当是我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可我就是想不通，外男不得入后宫，怎么陛下就允准那神棍住在宫里，还给他那样的排场，兄长是没瞧见，那所谓的国师出宫吃顿饭是如何奢侈无度的。”

马车缓缓行驶在颇为热闹的街道上，车内身穿月白色锦袍的少年郎，这会儿提到那位名叫夜尊的国师，一脸的嫌恶，从一品斋的偶遇开始他就对那个行事张扬的人怀有偏见。

坐在他对面的男子，坐姿挺拔，浑身散发着少将军该有的气度，抬眸瞥向此刻双手环胸喋喋不休的人，唇角扬起，露出饱含宠溺的笑意。

身为兄长，他完全了解花无谢的心性，自然知道在年轻气盛的少年心里，容不下夜尊那般处事张狂又处处透着诡谲神秘的人。

更何况，不单是无谢，就连自己最开始也是带有几分不解的。一个自称蓬莱而来的人，凭些古怪的本事就能赢得陛下信任恩宠，被封为花月国的国师，住在皇城里过着奢靡腐败的生活。

民间对国师夜尊的那些闲话议论，花满天略有耳闻，可他不敢妄猜圣意，不敢跟风说些对国师的猜疑，更不能在任何人面前表露出真实情绪，他深知，在这城中有很多双眼睛紧盯花家，一旦走错一步，便会让有心人拿去大做文章，陷花家于不义。

“国师应该是有些本事，才能得陛下赏识。”

顾忌在街上，人多嘴杂，若是被外面的人听见些什么不好的，花满天心里虽然认同花无谢的一些话，却还是出声驳了花无谢，还不忘递了个眼神示意他不要乱说。

可花无谢不似花满天那样诸多顾忌，十七八的年岁正是心直口快，做事冲动的时候，话匣子打开就没了任何遮拦，听兄长提起当今天子，他撇嘴皱眉，说出的话十足的大不敬。

“说起陛下，我就想说，他近几年重文轻武也就罢了，如今连个招摇撞骗的神棍说话都完全信服，越发昏庸了，亏得咱们花家和谢伯伯一家替他打江山，守江山。将来，若是那神棍随便编排几句话，中伤花家或者谢家，怕是陛下要伤了武将的心，绝了咱们的根了。”

花无谢的这番话，让坐在对面的兄长登时脸色大变，直接斥了他闭嘴，怕他赌气再说出更惊人的话，做了个噤声的手势，随即满眼警觉性地轻撩车帘。

见过往行人都只顾着逛街买东西，没谁特意往马车这边盯看，他才渐松一口气，压低声音和神色里透着不解的花无谢说了四个字。

隔墙有耳。

“兄长怕是太过紧张了吧？这街上人来人往，有谁会仔细听见马车里的动静。”

嘴上虽然这么说，可花无谢的声音明显跟着压低。

“出门在外，一言一行都代表着花家，所谓树大招风，这城中无数双眼睛盯着花家，逞一时嘴快，祸及满门，是愚。何况君臣有别，为臣者当忠心，无怨怼，总之方才的话以后不得再提，做事谨慎些总是好的。”

上下打量着兄长，见他说话的神色极为凝重，花无谢没敢再乱说什么，配合着点头，回府这一路上始终安静稳坐。

与此同时，琉璃殿内灯火通明，屏退房里伺候的那些奴才，夜尊重新摘了脸上的面具，斜倚梨花木案几，漫不经心地用指尖勾绕一缕青丝。

案几上摆着的通天镜里映出一个景象，一只青羽黑背的鸽子振翅划过繁华长街，不算起眼地隐入夜色，没多久便一头扎进城南大街的将军府。

夜尊抬眸一瞥，看着书房里匆匆出来的大将军花正坤，取下信鸽腿上所绑的竹筒，展开里面拿出用血所写的书信后神色大变，他意味不明地笑了笑。

“谢有道举家镇守西北边境十几年，没死在敌军的刀枪剑戟之下，倒是要死在这官场算计、君主猜忌之下，着实可惜了些。花、谢两家素来交好，花正坤性子刚直不阿，又仗义重情，如今看到自己好友这封临死托孤的信件，怕是没法淡定了，这会儿心里估计会对他一直效忠的君王生出质疑吧。呵，凡人之间的尔虞我诈，权势之争，实在有趣味…”

“小殿下切记，您此次下界，是帮上神渡劫。至于这些事情，您莫要插手干涉太多，凡人自有他们的定数。”

知道夜尊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性子，怕他一时动了什么兴致，坏了他人命里的定数会受反噬，特意出声提醒。

“我心里有数，用你提醒？凡人的命运如何，与我何干，我想的只有怎么攻略花无谢，骗走他那滴眼泪回去。”

“咳咳，倒也不用说是骗嘛。”

夜尊今晚兴致算好，没同神识里的系统君计较，不耐烦地撇撇嘴，单手撑着脑袋，抬起另一只手在通天镜的镜面上轻点两下。

镜中画面瞬间转换，由将军府的庭院变为一处光线昏暗的密室，密室两旁立着照明用的莲花烛台，顺着摇曳跳动的烛影望去，一个身着玄色常服的中年男子正低伏腰身，用绣有青竹的帕子仔细擦拭佛台上供奉的一个牌位。

上面所刻的那个萧字，被他反复轻拭，沐在昏暗的光线里，此人本就温润和善的面容被衬得更加儒雅，面对好友的牌位，他一双深邃的眸子带着几分沧桑，几分愧意，仔细瞧瞧，能看清他眼底略有湿润。

“老朋友，我又来瞧你了。”

“你生前最懂品酒，擅描丹青，在我结识的人当中，属你最清雅风流，也属你看人看事最为通透独到。你我同窗多年，算下来本该关系最是亲厚才对，可你怎就选了站去谢有道那边，与花谢两家结义不说，还屡次三番地拦我阻我…怀礼啊，你糊涂啊。”

“不在的这些年，再无人陪我长廊煮酒闲谈，我那些上好的笔墨纸砚再无人可赠，院子里为你酿的那些梨花白，再无机会开启了。”

“萧怀礼，当年…当年你若是没发现那些书信，你若是没阻我大计，该，该有多好，我本无心害你，我司马光宗从未想过害你。”

颤巍巍地将牌位扶稳，司马光宗缓缓将身子站直，攥紧手里握着的那方帕子，深吸一口气，沉默片刻才再度开口。

“这花月国的天，要变了。谢有道镇守西北边境，不安分守己，生了谋反之心，等花家那两父子过几天率花家军出城镇压匪乱，我自会向圣上弹劾，呈上他谢有道通敌的信物。”

“老朋友，当年我司马光宗在狱中承诺你的那些话，终究是食言了，莫要怪我。”

房中寂静无声，司马光宗在昔日挚友的牌位前站了半柱香之久，不知是冤魂怨气难平，还是邪风作祟。

在他转身朝着门口走去的时候，莲花烛台上原本燃着的红烛，烛影晃动几下瞬间熄灭，屋子骤然漆黑一片，无人能看清这个权势在握的丞相脸上是何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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