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八）蜚语

  蒙毅果真靠谱，接下任务不到两日就把事情的来龙去脉汇报给了王上。

  吃晚膳的时候我又从王上这里听到了不少。

  “王后说的不错，吕家兄弟果然在干坏事。”王上将我之前的语气学了个十成十，又提箸夹了菜过来。

  “奖励小昭。”

  鉴于吕蜴的伤势实在是太……加之以吕不韦一派在朝堂上的一番表演，秦国官方将此事列为重点事件。

  “仲父本人在朝上百般推辞，连连告罪，称休要为了私事而劳累官府。但孤和其余众卿一再坚持，就连李斯也站出来，言其非也。”

  “相邦次子被殴当属秦国要案，竟有人敢堂而皇之在咸阳行凶，此诚危及大秦百姓安居也，若不解决，必使得人心惴惴，惶惶不可终日。”

  我面带微笑地听王上说到这里。

  如此一来，倒真是和我之前观察到的种种迹象对上了。

  吕蜴也并非一无是处的草包，不可能大街上被人平白无故就喊救命。

  要么他是亏心事做多了，要么吕蜴和凶手认识，且知道对方为何而下手。

  具体是什么事情结下的梁子，我相信王上会带我揭露开真相。

  “那么，蒙家二郎有寻到目击者吗？”

  “自然有。只是先前吕家人并未细细查问。依照秦律，百步内的路人不能对暴行袖手旁观，但事发突然且对方来势汹汹，目睹全过程的路人皆为南市商贩，方反应过来上前，歹徒就迅速抽身而去了。”

  “事发后，目击者担心会被连累，就只能说自己当时忙着生意没有注意到任何情况。好在阿毅心细，发现了商贩神色有异，追问加之以利弊分析辨明，这才得到了讯息——歹徒蒙面着䄈褐，其中一人跛脚。”

  蒙毅若是没有真本事，也不会在未来主办赵高的案子了。

  且如此看来他是懂结合案情的，而不是简单套用现成法条。

  “那如此一来，黑衣蒙面可能不太好找见，但䄈褐及跛脚，应当能缩小部分范围，至少他们在逃亡中被人注意到的可能性增加了。”

  王上伸手揽住我的腰，在我耳边轻声嘀咕：“好似又瘦了些。”

  微微一顿，语气一沉，我听他笑道：“就你操心，且看着吧。”

  可案情通报都出来了，蒙毅甚至查到了凶手的逃亡路线，但一连几日凶手还是杳无音讯。

  渐渐地，咸阳街头对这场声势浩大的追捕调查的风向变了。

  “现在人人都在传，当日那吕家次子被打得有多么惨，甚至有孩子编成了歌谣唱，还拿去和山经中的对比呢。”

  我特意差使汀兰出了趟宫，给我转述大街上探听到的情报。

  不曾想已经有人开始说，吕蜴被打成妖怪模样了。

  这还不是传妖怪吃人呢，汀兰就害怕成这般了。

  我拍拍汀兰的肩膀示意她起来。

  “汀兰，你别害怕啊，这些都不是真的。”佳期笑吟吟地挽好我的发髻。

  我对佳期这几年跟我身边形成的耳濡目染的坚定唯物主义立场表示欣慰。

  看样子汀兰还需要再接再厉。

  第三日。

  “王后，百姓开始害怕了，很多妇人都在告诫自家孩子，不要再单独出门，今日歌谣也就少有人传唱了。”

  一时间清风拂面，我好像有些明白凶手的用意了。

  原本世上每日都在发生犯罪事件，可能吕蜴被打会被当成普通谈资，议论几日便也淡忘了。

  凶手就是要刻意放大本案的恶劣性质，引起公众的恐慌，也就随之抬高了公众的注意力，延长了舆情聚焦的时间。

  而且这可是在传播媒介不甚发达的战国时期啊，一周就遗忘的周期可没那么适用，百姓的眼睛那就是锥子。

  且对于绝大部分人尤其是饱受欺压的劳动人民来说，比起暴力绝对优势碾压弱者，他们更乐意看到内有隐情、邪不压正、弱者奋起反抗的英雄故事。

  吕家人在这时候的一言一行都会被无数人盯着，只要他们稍微露馅一点，可能在偏远的地区后三十年都是人茶余饭后的谈资。

  挑拨舆论的一把好手。

  不知道这幕后策划是何方神圣？

  汀兰见我神色阴翳，许是从前被华阳点拨太多次了，忙出声询问：“王后，需不需要奴再加把火？”

  “不能。”我难得如此言辞庄重地回复她。

  “吾是大秦的王后，现下真的有人因为此事而担惊受怕，吾要做的是保护大秦的子民，而非继续煽风点火加速恐慌。”

  汀兰将头低了下去：“那奴去请王上来用晚膳？”

  我神色缓和下来，权作安慰：：“汀兰，你明日再去听到这样的言论，反向安抚吧。”

  “不必请王上了，王上在为大秦子民提供安全感呢。”

  结果次日清晨，我正坐着梳洗，汀兰又神色慌张地进来。

  “今日奴经过南市，听到有人传，之所以官府抓不到凶手，是因为凶手并非凡人，而是鬼神。”

  我扶额，怪不得汀兰如此害怕，她毕竟也是楚国人，对鬼神之说最是谨慎了。

  “那如他们所说这鬼神是为何要揍吕蜴呢？”

  “妖怪伤人，自是因走火入魔没有人道。可奴还听到了另一则消息，说近两年咸阳陆续有数十名少女失踪，也是被蒙面人抓走了。现在咸阳街上不止孩童，连女子也不怎么出门了。”

  “确有此事？”我默默叹了口气，失踪案历朝历代就没有少过。

  “那奴去查证一番。”

  然而还未等到汀兰的调查结果，意外先来临了。

  第五日。

  “王、王后，不好了，出事了。”

  果然，我昨夜看那弦月才在夜幕中悬了一瞬就立马藏匿回云层中，就心生不妙。

  “说吧，汀兰。”

  “百姓之中流传着一个故事。从前西边的国家有一位非常年轻的国君，他成年后娶了一位同样年轻并且美丽出众的王后。”

  “可是时间飞逝，年岁渐久，王后却始终没能怀孕，并且随着年龄增长，她越来越担心自己有一日会完全失去夫君的宠爱。”

  我的太阳穴隐隐作痛。

  怎么感觉这个故事？

  “王后翻阅陪嫁的禁书——她来自更南边信仰巫术的国家，终于找到了一个可行的办法。那就是，”汀兰说到这里还刻意拉长了语调，“找到一百位年轻貌美的少女，以她们的鲜血熬成浓浆敷面，再食之肉，啖其骨，以此来保证容颜永驻，怀孕生子。”

  佳期不明就里：“汀兰，你怎么这两日越说越玄乎了？”

  我淡淡摇了摇头：“佳期，汀兰害怕的不是鬼怪，她担忧的是我。”

  没想到谣言传到我这里来了。

  吃瓜吃到自己身上！

  这编故事的好生厉害，容貌焦虑等现下热门话题，还有久婚无子的道德审判都融合进来了。

  明天的咸阳街头，估计就要暗中议论秦王后无子的八卦了。

  “王上，我……”“什么都不必说了。”

  王上看到我丝毫没有意外：“孤明日就昭告天下，王后已有孕一月，与民同喜。”

  这话反而惊得我硬生生后退一步。

  “王上你是认真的吗？可我现在肚子里没有，足月后交不出孩子啊……”

  他将我径直拉过去：“这有何难？早怀一月和现在怀上有何区别？”

  我被这甩无赖的态度逗乐，只能摆出理论知识具体分析：“咱们若是真这般回应，那可真是中了对方圈套了。”

  “百姓自会认为秦王宫知晓了流言，急于回应。说一月前便以怀孕，那正好对上吃人的言论了，要是说刚刚有喜讯，那便是刚刚吃足一百人，也是百口莫辩。”

  王上微微点头：“那依卿卿看，该当如何？”

  “作为上位者和舆论主角，我们自然不能正面回应，索性当作不知道此事，或是知道了也无关痛痒，才是咱们秦王夫妇的风度。”

  “王上，我认为更重要的是，很多人因为连日的搜捕无果产生了恐惧，大秦需要提供安全感了。”

  “知我者卿卿也。”终于听到满意的答案，王上轻笑，揽我入怀。

  “既如此，王后和大秦子民的安全感便放心交给孤了。”

（未完待续）

 （本来昨天晚上发的，结果临时有事情，写完的时候到凌晨四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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