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剑坛是在上若泽昌举办的,从泽昌坐鸢舟回浦若,只花了不到四个时辰。
本来他们应该在今晚回去的,可惜那鸢舟停在宁安就不走了。
后来只能雇了辆马车,等到了浦若,已经是三天后的事了。
“你多少年没给那玩意修一修了,我现在想想之前我能去了泽昌都很不可思议。”陈辞上下把玩着一锭银子,说道。
“自从买回来就一直在那放着。”李满看着旁边走着的陈辞,扶额,“就这回用了一下就坏了。”
“啧,能挺到现在才坏也是够了。”陈辞把银子收回兜里,笑着问了句:“要不去我家逛一会儿,正好顺路。”
李满看着不远处的府邸,停了下来,朝陈辞勾手:“有事求我?”
“也没什么…”陈辞话还没说完,眼前就挂过来两个赤红的鲔鱼玉佩,还玩味的在他面前晃了晃。
“这个东西?”李满修长的手指捏着玉佩上的一截红绳,如玉的白皙和热烈的红色撞在一起…
陈辞呼吸一滞,不着痕迹的撇开目光,强装镇定道,“你怎么知道的。”
“都看了一路了,陈九遥,你师傅还没瞎到什么都看不见。”李满把玉佩扔给陈辞,扯着他就往前走:“不是要去你家,愣着干什么?”
——
陈辞刚回府的时候,温竹前几天刚和镖局的出去,府上就剩个陈怀生。
陈怀生见他是和李满回来的脸上神情变了变,道:“你这孩子,带着道长回来怎么也不打声招呼。”
“都是自家人打什么招呼,哎老头,我哥呢?”陈辞摆摆手,不在意道,“还在他那梨子院儿里睡着的?”
“这事按理说你应该再晚几天知道的。”陈怀生眉头皱的死死的,然后又吐出口气,浑身仿佛瞬间又老了许多,“你哥被皇上召回京城了。”
“什么时候…”陈辞叫出小六,将一只鲔鱼玉佩挂在它的爪子上,听不出语气的问道,“去干什么的?”
“边疆,你走后的一天,皇上的人就来了。”陈怀生掸走自己衣服上的灰尘,慢慢的走到一边抓了把鱼食扔进鱼塘里,“边疆之地严寒苦重,况且北狄来势汹汹,你哥此去,凶多吉少。”
“我也想要阖家欢乐,万事如意,可惜,事不如人愿,天不遂人意。”
陈怀生看着塘里争先抢食的大花锦鲤,听着陈辞摔门而出的声音,他抬眼,浑浊的眼珠看向少年的背影,眼眶湿润,强压着颤抖的声音问了句:“李道长,苍生有难,匹夫有责,我是晓得的,可为什么偏偏是陈侑,不是已经有了个董家了么。前车之鉴固然令人痛心,可为何偏要让后人步入前尘,明知一死,却还要踏进火坑。”
一树枯叶被风卷起,落入水面,李满怔怔抬头,是一株在春末死去的梨花树,他无法回答这个问题,只是捻起片枯叶道:“有些东西和情怀,是不得不去的,有些包袱和信念,是不得不背负的。”
“他用往后余生二十年的寿命拖您来找我换一俱恢复如初的身体时,您到底也来了。”李满折下一枝枯死的梨树枝,不着痕迹的往门口看了眼,迈步朝府外走去:“您还是选择了从前的那条路。”
陈怀生知道李满走了,他拉过来把斧子,将那棵枯死的梨花树劈断,断裂的木头倒在地上,发出沉闷的声响,“我也只想阖家欢乐,奈何总有那么些个人,东西,是不能放下的,到头来只剩下个万事蹉跎,百般差强人意…”
梨树下有瓶梨花白,他挖出来抱着喝了,忙活了大半辈子,到头来,还是一个破落户,眼睁睁的看着兄弟,儿子一个个的去送死,自己却只能在这借酒浇愁,还有明天呢,明天该种梨树了,今天死了一棵,仲清回来了会不高兴的…
我生待明日,万事…成蹉跎……
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
马上就要正月十五了,他想放个花灯,和媳妇,儿子,大哥,嫂子还有他的侄女…
还想要求个平安符,大家一起,平平安安,快活的,多好…
回不去啦,都回不去啦——往事已成追忆时,何必,平添烦恼——
唯有一瓶梨花白,只有一瓶梨花白。
——元清二十年二月十五,上元节,京城四处灯火人烟,游人皆嬉笑耍乐,家家点灯挂旗,户户张贴彩剪。
二十九岁的陈怀生牵着温夫人抱着儿子在人堆里远远的瞅见了一个高大的身影,觉得有些眼熟,侧首问道身边的妻子:“夫人,你帮我看看,那边的是不是董大哥他们一家子,我这眼力今年有点不太好。”
温竹朱唇轻启,好笑的叹了口气,“没看错,你这眼力,我看还能再挺个十几年都没问题。”
“爹,董大伯也在那边吗?”十岁的小陈侑挤到两人中间,伸出一直罪恶的小手戳了戳自家阿弟肉肉的小屁股,又忍不住伸手捏了一把。
“哇——兄长坏,配股,摸!”年仅三岁的小团团吐字还不清,但已经知道告状了。
“小兔崽子,又欺负你弟弟——”陈怀生腾出一只手提起陈侑的耳朵,脸上带着笑意骂道。
“疼疼疼,我又不是故意的,谁让他长那么胖,小肉团。”陈侑踮起脚尖伸手扯开自己耳朵上的那只造孽的手,忿忿不平的朝小陈辞做了个鬼脸。
“好了,都别闹了,让人平生看了笑话。”温竹无奈的伸手牵住陈侑,温腔软调的说道。
一家子说话间不知不觉走到了董泽和姚夫人那边。
“好漂亮的小妹妹。”几乎是看清董泽怀里抱着的小姑娘陈侑就撒开他娘的手跟匹小野马一样冲了过去,喊道,“大伯,你们什么时候生了个顶好看的妹妹。”
“是仲清啊,这不就是你上回满月宴时见的那个妹妹。”董泽伸手在陈侑脑袋上薅了一把,“你爹娘呢?”
“他上回还说我丑丫头——”坐在董泽臂弯里的董月书抱住她爹的脖子,奶声奶气的控诉道。
“妹妹别介意,我那是胡言乱语,妹妹生的如此冰雪可爱,可千万别往心里去。”陈侑听了这话也不害臊,还嬉皮笑脸的凑上去。
结果被一只手提住了命运的后脖颈。
“跟谁学的混招,别来祸害你表妹。”陈怀生一手提溜着陈侑,嫌弃道。
“哈哈哈,童言无忌,怀生就勿怪仲清了。”董泽好笑的看着被提在半空的小崽子,瞅着陈怀生怀里抱着的小肉团道,“这孩子便是你日日挂于口中的阿辞了吧,大胖小子,有福气。”
“那是,也不看看谁的孩子。”陈怀生将陈侑放在地上,眉飞色舞,结果后脑勺就被挨了一巴掌,“嘶——,夫人你打我作甚?”
温竹嗔怪的看了他一眼,声色里带着江南那边独有的温软小调:“早就听闻京城上元节声势浩大,热闹非凡,特来见识一翻,逢巧碰上哥哥一家,不若就一同走走。”
“妹妹这话到真如了我的愿,我们正要去长行寺祈福,就一同去吧,求个好兆头。”姚夫人把从那边摊子上买来的三个糖人给孩子们分了分,眼含笑意。
“听闻今年的状元郎是个寒门子弟,走到如今这个位置,着实心性不错……”
“嗯,我之前见过他一面,名方,字成书,书生隽气,满腹经纶,倒是个可以结交的人……”
“怀生,你当年好像也是个状元郎吧,只可惜……”
“都过去了,只恨生不逢时,唯留怅怅。”
……
偌大的陈府,却空旷无比,衣衫佝偻的老人躺在一颗倒地枯死的梨树旁,他伸出手,指节虚张,想要勾住春稍的风,可最后,却只徒留一场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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