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溪宴（二）

“玄神来了！！”

“玄神来了？！”

"他怎么又来了？！"

尺泽听得前方忽然传来骚动，搭眼看去，只见目光尽头立着一位黑衣白发的男子，看起来似乎想靠近正在举行华溪宴的桃林，但不知为何，无论那男子使出如何解数都不能靠近分毫，像是被什么东西阻隔在外。尺泽搭手在空中一探，眯了眯眼睛笑道：“起风了。”

众人才察觉原本肆意飘摇的花瓣，忽然都朝某个方向略微偏移了一些。

在座有些小仙不明就里，于是笑脸问到：“请问上神，这风有何含义？”

尺泽正了正衣冠，摇出一把高深莫测的扇子遮住下巴，故意压低了嗓子道：“此风并非寻常风，而是各位脚底下的朔风。

朔风，乃华宫根基，平日里像是一双翅膀，承载绵延万里的华宫于九天之上，朔风的风眼处有一汪海洋，名为西镜海，海的中央有一颗神树，树的躯干里常年流淌着金色的火光，华溪宴上那些橘黄色的光线便来源于此，那些承载着道义的光线飘向天空散成云雾的同时，神树也得到指令，违背道义者，均革除神籍，永世不得踏进华宫半步。”

尺泽一边说，一边看着远处正奋力与大风抗争的人：“诺，就是这样。”

尺泽嘴巴指向黑衣男的方向，并忍不住啧啧啧了几声，回过头来朝着一众小仙道：“孩儿们，日后可要谨言慎行呐。”

众人皆唏嘘。

万里挑一的人杰又如何？面对天道同样无可奈何。

尺泽像是洞悉人们的想法：“天道改不得，忝称为神的我们所拥有的那一点微不足道的权力所能做的，不过是更了解它罢了。”

少宫主跳完舞，回宫换完衣服，正急匆匆朝桃林赶，忽然看见一黑衣少年朝这边走来，看清来人面容，于是高呼道：“孙启！”

少年听见声响，快步追上，来到少宫主面前行了个常礼。

作为华宫最富盛名的徒孙，孙启的相貌并不惊艳，只是皮肤颇为白皙，再加上异常挺拔的身姿 ，给人一种少年人的特有的清朗。

“小麒，你怎么会在这里。”

云麒乃是少宫主未成神时的名讳，当年云麒不过是九重天上一只云化作的麒麟，整天只知道追着过往的牛鬼蛇神戏耍打闹，遇见脾气好的，就同她玩耍一阵，遇见脾气不好的，一脚踢开她也是常有的事，好在作为一只从未沾染过凡间尘土的云兽，云麒并不了解那些不留情面的脚下和嘻嘻的笑声里饱含多少明晃晃的恶意。

少宫主是在被不知哪位没心肝的揍的鼻青脸肿时遇见的宫主，当年宫主刚刚成为宫主，正是怜姬等上神频频冒犯的时候，宫主看到被揍到蜷缩在角落的云麒，忽然感觉到同病相怜，于是便将她抱回宫里，打算当成宠物养，可日后云麒惊人的天赋逐渐显露，心智又颇为纯净，宫主就索性让她做了少宫主，但这一点，尺泽其实是不同意的。

云麒是个怎样的孩子呢，说一个故事。

姑娘是某个小山村的村民，自幼无父无母，在一家面馆打杂，整日灰头土脸，又沉默寡言，说不来讨喜的话，所以没人愿意搭理她，或者说，其实没有人留意到她的存在，男子是某日到村里踏青时偶遇到了姑娘，同其他人一样，男子也对灰头土脸的姑娘视而不见，只是男子偶然之间看到姑娘正愣愣看着自己，男子正疑心自己是否什么地方不太得体，就听见姑娘细弱蚊声道：“好漂亮。”

男子方才意识到：她是在看他头上的青木簪子。

于是男子便将发簪留给了她。毕竟只是从乡间小集里买的小玩意儿，又值不了几个钱。

男子回家十来天了，已经将此事忘的一干二净，一天，正在家作画时，忽然听见门口传来吵闹声，于是出门看去，只见姑娘正被自家书童驱赶，大抵因为衣衫褴褛，被书童当成了乞丐。可男子看见了姑娘头上的发簪，想起了她。

男子邀姑娘进门去，奉上茶，男子以为姑娘应当是有什么话要说，于是静静坐着等她开口，未曾想她只是忽然笑了。笑的格外灿烂，眼睛里面细光闪烁，纯净至极，这个笑容让男子忽然想到了幼兽。

男子是个家道中落的落魄画家，除了祖上留下来的几间瓦房和一个签了卖身契的小书童，什么也不剩下，男子平日里好描丹青，以给人作画为生，也算有个一技之长，不至于饿死。

清贫的生活并没有给男子带来痛苦，反而因为家道中落，以往的亲朋好友不再来往而落得清闲，好生自在。

男子给姑娘拿来母亲年轻时穿过的衣裳，梳妆打扮后男子发现，这不起眼的小丫头居然如此窈窕多姿，尤其那双明亮的眼睛，像一湾清澈的泉水。

男子将西厢房收拾出来给姑娘住，平日里两人交集不多，男子作画时姑娘就坐在旁边静静的看着，时不时薅一把野草玩玩，日子平添几分乐趣。

后来男子带姑娘四处踏青游玩，姑娘身上的首饰和衣裳愈发华丽，男子不再像当初那般洒脱自然，开始四处做起零工，迫于生活的压力，男子甚卖掉了一间瓦房。可男子很高兴，他觉得日子从未如此充实满足过，看着小丫头日渐长大，于是便张罗起了成亲的事宜。

男子数了数近来赞下的银子，于是开始张灯结彩大宴宾客，红色的帷帐挂满了他萧条的家，多年来不曾走动的亲戚携礼而来，坐满了院子。姑娘看着满屋的喜字，那双如幼兽一般的眼睛散发出纯良的光芒，在男子细心的解释下终于明白成亲的含义——一生一世，不得离开这个男人。

于是姑娘笑着摇摇头，说我不要成亲。于是穿着大红的喜袍消失在黑夜里。男子的大喜之日成为街坊邻居的笑话，多年来被人津津乐道。而男子也在半年后抑郁而终。

这位姑娘就是云麒入世考核时的人生，后续姑娘因在大疫中为世人奔波游走而功德圆满，以此通过考核，获得华宫上下认可，可尺泽依旧觉得，这位少宫主的灵魂中，缺乏了某种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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