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会

这厢蒙晓茜上了马车，马车缓缓前行着，

眼见周围没什么外人，蒙晓茜终于脱力似的松了口气，

下午自从上了马车后蒙晓茜就在心里筹划着下面的每一步路，即使是自己知道事情的走向，也会为接下来的每时每刻提心吊胆，

但总算是做好了两件事，还收获了两个意外之喜，

蒙晓茜垂眸思索了一会，这两个人倒是可以用起来，不过要先打探清楚他们的底细……

至于穆莹莹，蒙晓茜忍不住叹了口气，想来自己的手帕交也不是个笨蛋，不敢做的太过明显，但眼下提出的一些线索，最差也应该能让她有所防范，最好的情况，就是她能主动破局，寻求出路……

蒙晓茜一边偏头看着窗外的满月如同尾巴一样跟着自己，一边放空了思绪，倒是许久不曾静下心来好好看看外面了

眼下天已经擦黑，月亮也微微探上了树梢，路上几乎看不到几个行人了，蒙家的马车就显得浩荡而醒目，

等着蒙晓茜回到府中，再挨个给父母祖父问了安，在知道她已经在穆府用过晚膳后，便打发着她早早回去歇着了，

回去之后，蒙晓茜靠在椅子上疲乏地揉了揉额头，柳桃也将将倒了杯热茶端了上来，喝了一口，就听到柳桃小声问道，

“小姐，送来那人已经安顿下来了，新身份也已经安排好了，现在正在偏园边上角门守着，另外两人的底细也都已经彻底打探过了，没见与其他势力有牵扯，若是靠着咱们府上还查不出，那恐怕……”

说完便见着柳桃眼珠子滴溜一转往上瞪了一眼，蒙晓茜见她这幅作怪的表情，终是放松了一些，笑出了声，

眼见自家小姐不再愁眉不展，柳桃也开心的笑了起来，而后继续在蒙晓茜耳边小声说道，

“现在这人都在园外侯着呢，小姐看先叫哪个进来？”

蒙晓茜吹了吹茶盏上漂浮的茶叶沫子，“先将那个小的叫来吧，情况有变，另一个是从前的故人，不过要晾晾他才行，待会儿叫他到门外听着就行，交代他不要出声”

柳桃也不疑有他，只是按着自家小姐的话，出去叫了人，

不多一会儿就见着进了几个婢女，将一盏屏风缓缓展开，挡在屋内靠近门前的位置，这屏风还是自己最喜欢的红木镶嵌贝壳花卉四条屏，屏风面上则用了价值不菲的苏绣，一面绣的是芍药挽棠戏蝶图，另一面则是初荷惊露鲤鱼图，两面不同的花色在满堂灯火下闲的流光溢彩，

待婢女摆放完了，蒙晓茜便叫他们都到园外等着了，再过了一会儿，就见着柳桃领了一个罩了一身黑斗篷的人进来，

来人只觉得自己怕不是进到了皇宫，或者说是人间仙境也是有可能的，要不然怎么能无一处不是香的，但香味却又不似涟芳阁、屏翠楼…一般的腻人，只是一阵让人说不上的清淡幽远，

“你可是城东那一群乞儿的领头者？”

听着对面看不清样子的女子出声，小石头普通一声跪下“正是，敢…敢问小姐是何人，多谢小姐今天白天的救命之恩，小石头无以为报，他日必当……”

“不需要你他日再报答了，我只说一句，若是我能让你和你那些兄弟平安度过今年，你们可愿意听命与我？”

眼见自己的话被打断，小石头也不恼，在听完这一番话后眼睛更是亮了几分，但随后又似想起什么了，便低着头开口，

“小姐善良，我本来不应该拒绝，但是我好说，我那些兄弟…我…”

眼见面前人支支吾吾说不出个大概，女子也不生气，依然是平静如水的语调，

“首先，我不想逼你，你自己回去考虑一下也可以，和你那些兄弟商量也可以，但我只等三天，三天之内，若是答应便去西市的菜市场口等着自会有人带你们再来见我，”

“再者，我要的你们所有人都能听命与我，若是做不到的，要么你们于他一刀两断，要么交易便作废，千万不要让我逮着你们暗地里还有联络，若是发现了，这京城中便是少了一些乞儿想必官府也不会在意……”

听了这话，小石头只觉得心里陡然一跳，这无疑是个机会，若是答应了，自己一群兄弟姐妹说不定都能好好过完今年，但是自己倒还好说，保不齐家里会有人不愿意……

越想越是觉得杂乱，最后小石头呼了口气，抖着嗓子说道“谢小姐愿意宽待我一些时日，但我想不必了，我今天就可以与小姐立下字据，我等愿意听命于小姐，还请小姐庇佑我们活过今年。”

听完这话，女子的声音愉悦了几分“你可想好了？不用回去再和你那些兄弟商量一下？”

“想好了，答应小姐是我一个人的事，其他人我也会一一说服他们，若是真的不愿意的我不逼他们，但是若是错过了这次机会，今年后怕是又要死不少人……所以我没理由拒绝小姐”

小石头越说便感觉自己越有了些底气，声音虽然还泛着嘶哑，但是却坚定了起来，

说完之后，就见面前的女子抬了下手，而后身边的丫鬟取出了一个盒子和一张纸，递到自己面前，

“既然如此那你就画个押，认了这张认罪状，这盒子你也收下，回去找个地方藏好了”

“认罪状？”小石头嗓子干涩疑惑着开口

便听见眼前女子饮了口茶，而后幽幽说道“盒子里装的是今上御赐的镯子，倒也不是什么稀罕物件，只是粘上了御赐两字，便是块石头也值钱了，而这认罪状上写的便是你们城东那一片所有的乞儿，趁我家不备，偷了这镯子，若是有一日你们当中有一个背叛的，我便将你们都扭送去衙门，”

听完女子的话，小石头只觉得眼前人简直是个披着人皮的恶鬼，冷意从脚底板渗了出来，

“别担心，只要你们好好的听话，我便不会用这张状子，所以你回去之后可要好好地劝你那些兄弟姐妹，现在你是签还是不签？”

“…我…签”小石头苦涩的说着，伸出了手指狠劲咬破了一个口子，然后按在了认罪状上，

之后再发生了什么，他都没有在意了，不过是跟着来接自己的人原路折返到一个不起眼的小门，然后又被蒙上了眼睛，眼前再次亮起时，已经回到了城东市场口，小石头只觉得心头一空，他就这么，把自己和兄弟姐妹都卖给了一个善恶不知的人……但是若是不卖的话今年过完怕是又要死不少人…怎么选好像都是错…

等到再次回到自己蜗居的城东破庙口，小石头却不敢踏进去半步，只是在门口嚎啕大哭了一场，等着月上中天了，起身抹了抹眼泪，眼中却多了一些坚定，

既然已经做了，就没有回头的路了，开弓没有回头箭，就是自己拼着一死，也要保护下更多的家人，随后缓缓抬起了手中的两样东西，一个就是那装着玉镯的盒子，另一个则是一块不起眼的铁坠子，

小石头将那块铁坠子绑在脖子上，铁质的坠子并不起眼，上面的花纹也十分简单，是丢在大街上也不会有人捡的普通物件，上面刻的则是小石头如今的名字

——“天赐禄”

————

“你也听了半天了，我就不请你了，自己进来吧”蒙晓茜这边抬手放下茶杯，然后举起茶壶又给自己添了些水，

门后的影子动了动，一个皮肤略泛黑的小厮走了进来，身体因为紧张而绷得直直的，总是低着的头抬起来，目光一错不错的看着屏风后的人，

“吕公子愣着作甚，柳桃还不看茶…”

“蒙小姐既然已经知道了，那咱们就打开天窗说亮话吧，小姐要和我交易什么？”清朗的少年音响起，便听见眼前人用茶杯拨了拨茶叶，杯盏相碰发出清脆的声音，

“吕少爷是聪明人，懂得韬光养晦，但以你的聪明也能想到，仅凭你一个人，怕是熬到那刘秉廉老死，也熬不出个沉冤得雪，”

“小姐意欲如何？”

“与我联手，我提供财力，尽我所能帮你搜集证据，你为我当马前卒，如何？”

“小姐心思缜密，能神不知鬼不觉的查出我与那孑金楼楼主的身份，何苦还要用我这么个无用之才”

“你是否无用，不是一张嘴就能说的，若真是无用之才，能在刘秉廉手下活到现在，还习得一身本领？”

吕向明沉默了一会儿，出声“小姐要怎么交易”

蒙晓茜满意地勾唇“如我刚才所说，我提供财力，今日我便解了你的契，还你自由身，你拿着这笔钱，在京内寻个地方开店，店内设计便如同今天去的孑金楼，后设暗室，明面上的布置我画给你，以搜集京内消息为主，对外接些暗中处理人的活儿，尽量不要与孑金楼发生正面冲突……”

吕向明皱眉看着眼前的人影“小姐是让我建个养探子和杀手的店？且不说这皇城根脚下，暗地里养探子无疑是往皇帝跟前自寻死路，就说到时候这城内的世家都得到消息了，若是要查只怕查出小姐来也是分分钟的事……”

蒙晓茜的语调蓦地一低“别的不需要你多管，现在你只管照做就是，若是有风险不会让你担着的…”

说完之后便话锋一转“况且，若是真把人真养起来了，不是对你早日翻案也有帮助吗？”

听见眼前人这么说，心知这事已经再无转圜之地，而且如她说的，这事确实对自己也有益处，吕向明也不再纠结，继续开口道，

“那我需要签什么字据吗？”

蒙晓茜听完只是甜甜地轻笑出声“以吕公子的身份，怎么好让你在我这画押，那不是等于又把你卖给我了吗？”

吕向明听完，只觉得狐疑“当真什么都不用写，你当真就愿意这么信我了？”

屏风另一边传来阵阵娇笑，似乎是在笑自己的多疑和猜忌，忍不住都让吕向明生出了一丝对自己的怀疑，

自己难不成真的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但刚在外听着这小姐拿着那乞儿全家威胁，语气中虽不带什么情绪，当中渗出的冷意确是实打实的……

“若是吕公子觉得不安，你便自己提一个交易吧”音调中仍是带着笑意，若是不明真相的人听了，多半会觉得眼前人如她得面容和声音一样不谙世事，清纯无辜，

“那就谢过小姐好意”说完略安下心，而后思索片刻拿出了一枚玉佩交给了柳桃，

“这是我家中传下来的东西，也是我作为吕家人最后的证明，便交于小姐以表诚意。”

面对着吕向明的珍重万分，蒙晓茜的情绪也不由受了影响，语调恳切到，

“定不负公子所托，安之所至…”

……

等到事情处理完，屋内寂静一片，只剩柳桃慢慢为蒙晓茜拆卸着头上的发饰，

柳桃语带不解的问道“小姐，小桃有一事不明，那吕公子，小姐就真这么简单便于他约定好了吗？”

蒙晓茜的眉眼在昏黄的铜镜中显得模糊不清“他这样的人，自由流离失所，现如今为了报仇已经没什么豁不出去的了，别说让他立字据，便是给他一粒毒药，也没什么用”

“那小姐怎么还与他约定？不怕哪天他会背叛小姐吗？”

轻笑一声 “以他现在的心理，若是真的立下字据，他也会不会真的听命于我，反而还会想法子摆脱束缚，起了戒备心反而不好，倒不如让他自己提；而他的报仇心理既是他的动力，也是他的弱点，只需找个人盯住他，如有背叛挑明了身份交到那位刘大人手上，再暗中帮他坐实了罪名，之后再想办法救下人，这可比立字据什么来的更有效”

“原来如此，小姐真是聪慧。”

“柳桃，你再没什么想问的吗？”

“小姐说的问是指什么？”

“今天，每一件事”

“小姐的想法，小桃身为婢子不敢多问；但若论起情分…”

手中的珠钗缓缓放在桌子上，柳桃接着说到“小桃自是信小姐的，便没什么好问的了”

看着身后人全然信任的笑意，蒙晓茜只觉得心中酸涩万分，千言万语只化成一句“谢谢你，小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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