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外桃花源（六）

06

许南嘉做了个梦，也许是白日里华月的无意之言，让他回想起那个黑暗的十九岁。

那是17年的7月14日，迄今为止，最灰暗的一天，更甚于备战高考难以见到林聿恒的那整整一年。

林聿恒的姑姑找上了门，走法律程序带走林聿恒，许家家道中落，不得不接受她的赡养费，让林聿恒出国。

那天，也是林聿恒的生日。

许南嘉的孩子气让他撕坏了那幅名为世外桃花源的画，在林聿恒的面前扔进了垃圾桶。

“林聿恒，我恨你！”

这幅耗时三个月的画撕碎的那一刻，他比谁都难过。

他不知道该恨谁，苏寻没错，林聿恒也没错，可这个他最喜欢的人离开，他总得要用自己的方式来宣泄不甘，就像个玩具被抢的奶娃娃一样，大声重复着“恨”这个让人心颤的字眼。

明明知道这样做不过是“伤敌一千，自损八百”，可是——

相爱的人总是乐此不疲地伤害彼此。

那时的许南嘉并不知道林聿恒无法开口的隐情，许家也不希望他知道。

经年之后，他终于从弥留之际的母亲口中得知这件事的时，一切都晚了。

林聿恒离开的那天，许南嘉赌气地没去送他，许父许母回来后，只是敲了敲他的门，斟酌片刻，轻声道——

“他说，我不是个好哥哥。”

病房里的消毒水味刺鼻，呼吸进肺里的气体冷得他不可抑制地颤抖。

“南嘉，不要怪聿恒，他走，是为了许家......”

“是为了你......”

“是我们太自私了……对不起你……也对不起他……”

许南嘉闭上眼，如果那日他去了，是不是林聿恒会留下来，或者......或者至少可以修复一些，不至于一去杳无音讯。

从前，他在院中荡秋千，望着梧桐满目苍翠。

“哥哥，我要去找桃花源。”

“为什么呢？”

林聿恒笑问，一下一下地推着他。

“那样的话，我就可以天天画画，不用上学。”许南嘉仰起脸，天真道，“没人来打扰我。”

林聿恒好笑地拍拍他的脑袋，道，“世上没有桃花源。”

许南嘉的小脸瞬间垮下来，见此，林聿恒又补了一句，“只要南嘉想要，哥哥可以给你造一个。”

那时阳光正好，梦正绚烂。

“我最喜欢哥哥了。”

许南嘉看着那个抱住林聿恒的孩子，轻声道，“哥，世上没有桃花源。”

他很想哭，可是这么多年过去，他已经不是那个爱闹脾气爱哭的小朋友，灰暗的日子不允许他幼稚，他的梦在一次次坠跌的琉璃灯里碎为一片片的残渣。

人啊，总是有私心的。

有人执着于幼时的一缕光，有人执着于少年的一抹笑。

但世外桃花源，大抵是不会容纳这些尘世的欲望。

许南嘉把脸埋进手掌里，深深地吐出一口气，眼眸蒙上一层雾气。

桃花源终究只是一场梦影，是儿时玩笑，是臆想，是虚假

是眸中星火燃动，是眼里花开花落。

最终化为秋水悸动，疮痍满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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