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酌.

休息了两天后，唐军也加入了大家。不愧是饱经训练的职业军人，只用了不到半个时辰，就摸清了训练套路，归入了曹营中。

尽管因为语言之类的问题，配合方面还有一定的生疏，但是这种属于可以靠时间来解决的问题。也就不算问题。

之后的几天，也许因为没有什么大事发生，一遛烟就过去了。训练效果也不知道如何，但至少看队伍是整齐了很多。

出发前一天下午，天色昏暗，残阳如血。结束了一天训练的士兵们，疲惫的躺在地上。曹节贞已经吩咐了下人，今晚肉管够，甚至没人还能饮几口酒槽。

曹节贞巡视完营，也收拾好了东西，正准备回家和母亲说说明天的行程时，有人拉住了他。

“我家有个小湖，湖心有个亭子。还算凉快，我叫人准备了一些难得一见的美酒，还有不少产治中原的茶点。我还叫上了荔非适南，不如一起来喝一杯？”米俊义满面慈祥的笑道。

曹节贞刚想下意识的回答：未成年人不能饮酒。不过很快反应过来，这已经不是曾经那个世界了。

“既然有这等美事，那我自当讨扰，前去一饱口福了。”

走到老将军家后院，果然见到一口不大的人工湖，水深约五十厘米。水能吸热，光是走到湖边就已经感受到一股凉气。

清澈的池水倒映着月影，其中隐隐有几尾红鲤，不时游曳于藻荇间，似与游者相乐。

而湖中的小亭上，荔非守瑜已经坐在那里了，一手拿一块茶饼，似乎在考虑该怎么泡。

亭子的装修也很雅致，红漆瓦顶，青石板地基，松木桌，枯藤椅。亭子屋顶的上头还垂下几条长长的藤蔓，好似翠绿的珠帘。

两人落下了座，这是典型的胡桌，一行人围在一起，不分主次。“这装点，还真是好生风雅，就连我这等附庸风雅的人，也颇为喜爱呢。”曹节贞笑道。

“害，你不嫌咱们这些粗人焚情煮鹤就好了。”米俊义谦虚到。

还是荔非最为务实，他虽然也读过不少兵书，但更为喜欢的是，在战场上杀敌斩将，饥餐胡虏肉。于是他大手一挥：“你俩就别客气了！先给我解释解释，咱不是说喝酒吗，这咋还有茶饼？莫不成要把两种兑在一起喝？”

“瞧你急的！先喝酒，喝醉了再用茶来醒酒。”米俊义见对方一副猴急样，不禁数落道。

“来，干。”曹节贞见两人这么放的开，顿时也没了拘束的感觉，大大方方的为自己满了一杯酒。

酒香扑鼻，酒水清澈透亮，倒真是用泉水酿的，老窖好酒，也就是俗称的琼浆玉液。

“饮盛！”三人微微站起身，杯子轻轻一碰，发出清脆的响声。

“之后的路上，咱仨要想活命，肯定少不了相互扶持，同舟共济。所以现在，要是还有什么顾忌，还请说清楚，免得以后形成误会，到时候若是为了大家的生命着想，我也只能下手无情。”

酒过三巡，老将军终于说出了宴请两人的想法。

“我没啥顾忌，只希望能把后背安心的交给大家，同心协力就好。”曹节贞原本的身体就不胜酒力，如今来自后世的灵魂，更是因为未成年而从未饮酒。因此才喝了几杯，就已经是面色微醺了。

“我也一样，现在我满心只想着报仇，哪管得了其他。”荔非守瑜却显然是酒场老手，他轻轻晃了晃手中的杯子，发出阵阵水声“老米，你看这个小曹，才喝几杯就醉了，真是逊啊。”

米俊义也是难得有开玩笑的心情，接口到：“曹领队年纪还小，会不胜酒力很正常。但也不应该醉成这副模样吧，现在看着，可真是好一副熊样子，要是叫军队里的弟兄看到了，还不得笑破肚皮去。”

听到被人开玩笑，曹节贞心中不悦，起了赌气的心思，干脆又将一大杯酒倒入肚子。双眼有些花，但他仍然强行用双手撑着站起来"谁说我醉了啊。再喝再喝，老米，你丫赶快来给我碰一个！真是快哉啊，快哉！”

烈酒浇入愁肠，却自有一股豪气生起。曹节贞清楚自己喝的有些多了，感觉周边的景物似乎都模糊了起来，最后似乎又回到了前世。

这一刻，他不以想要逆天改命的穿越者自居，他的身边，还有脑海中所环绕着的，是上辈子平平无奇的生活，对隔壁班那个可爱女孩的憧憬，学校那破旧甚至还漏水的宿舍，平时看似不算太友好的狐朋狗友们。

有些东西，在任何一个21世纪的人看来，应该都毫无吸引力，可确实是只有等到失去以后才知道珍贵。

不知何时，从湖边的府里，传来了阵阵悠悠长长的笛声，婉转悠扬。尽管吹的是偏向忧郁的曲子，但也许是因为演奏者的心境，旋律莫名显得跳脱而急促。

米俊义微微一笑，他听出来了，这是魏源那个小丫头在吹竹笛。这个闺女呢，平时看上去不算文雅，没事就喜爱喜爱舞枪弄棒，可实际上，女子该有的爱好，她也一个不少，虽然不擅长针线女红，可是抚琴鸣笛，作画奕棋，却都是略知一二。讲起这些，还都是跟她姐姐学的，尽管没能得其精髓，但是在性格上也远不如其姐那般跳脱。从这个角度来说，倒是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难得的想了一些家常小事。不过很快，他的兴趣与心思还是转移到了即将来临的战斗之上。

些许酒水，让这个戎马一生的老将军胆气豪壮，他闭上眼，似乎已经在为接下来的战斗做准备。

醉卧沙场君莫笑，古来征战几人回。能够死在阵前，是勇士的最好归宿，没有之一。

荔非守瑜醉眼朦胧，他好似回忆起了在军中的生活，想起了同伴们那一双双至死没有合上的双眼。他还记得，在那段被囚禁的生活中，有一个年纪不过十三四岁的孩子，也不是唐军，只是遭受了无妄之灾，跟父亲一起被抓了起来。

那孩子在临死之前，将一枚并不珍贵的琉璃珠交给了荔非。因为对他来说，这个是最好的东西了。

那个进气已经少过出气的孩子，脸色苍白，他勉强的笑着：“大兄，请你把这个，带出去，我是没有机会再去看看了。但是他们好像不会杀你，希望你真的有希望能逃出去，带着这颗珠子，去看一看大山，还有海，大海，我只在书中见过呢。我一直想着看看，那无边无际的波澜，究竟是什么样子……”

他从怀中掏出那颗因为一直带在身边而已经出包浆的珠子，紧紧握在手中。你就好好歇着，大家这个仇，且交由我来报。

血债，需血偿。

曹节贞的思乡怀人，荔非守瑜的复仇之志，米俊义对前路的担忧。三个人各自怀着不同的情感，坐在同一个酒桌前。

只一样酒，却喝出了三样心思。

曹节贞站起身来，看着杯中的酒。自己的身影倒映在其中，轻轻晃了晃杯子，身形似乎也随着液体的波动而扭曲。晃着晃着，液体最终停下来的那一刻，投影在杯子里的，是一个身穿校服、提着书包的少年，面容虽然称不上帅气，但是长的清秀，属于受人喜欢的类型。原本每天都在进行的，平淡无奇，而且无比真实的日常生活，就这样结束了？简直就像梦一样呢。

庄周梦蝶，亦或是蝶梦庄周？其实无求所谓，如果是庄子，就好好当庄周，如果是蝴蝶，那就奔着展翼飞翔而去。饮酒看月，灯火摇曳，难诉衷肠。

盛世长安，开元年间，大梦一场罢。

曹节贞看看四周，明明有着很多东西，却又好似空无一物，世界似乎是彩色的，但又好像本应灰白一片。只有自己一个人，孑然一身，孤独，可怕。

“笛中月，酒中身。举头，无我一般人。”言罢，手腕一翻，清脆的声音中，酒液泼洒了一地，好似幅抽象的山水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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