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沈轩的满月宴（上）

在祠堂跪了一夜的沈芸乔第二日便发起热来，头闷头疼头晕，唯一如愿的是她总算不用明镜堂读书了。

家里兄弟姊妹一一来看过还送了不少小玩意儿，可惜沈芸乔根本没工夫瞧上一眼，在她迷迷瞪瞪昏睡之时还亲耳听到了父亲母亲的争吵。

“芸儿是姑娘家，又是活泼爱玩的，逃了学你说说她也就罢了，何苦罚她跪上那么久，我的儿啊。”

芸乔感觉到父亲的大手轻轻抚着自己的额头。

“还怪到我身上来了，你自己看看她被你惯成什么样子了，偷奸耍滑的，还叫人家宫里的嬷嬷看了咱们的笑话。我罚她不应该呀，这还是轻的。”苏夫人看着这父女俩气不打一出来。

“那祠堂夜里冰冷，你也不说派人看顾着，你看看芸儿现在的样子，哪个为人父母的不心疼。”沈祉埋怨道。

苏夫人也动了恻隐之心，咕哝道，“我着人关了门窗的，谁知今早过去门窗为何开着。我也是——”

“太太，”朱槿进来道，“您昨日派人请的习字先生来了，正在厅外候着呢。”

“我这边正忙着，你且叫他到哥儿们的学堂上去。专辟一间屋子来，叫他教淙小子。”苏夫人道。

朱槿应下来，又给了苏夫人一包草药，只道这药退热最是好用。苏夫人认出来这是朱槿到城南药店开的。

芸乔半梦半醒不知现今为何时，迷迷糊糊听到有人说话。

“我父亲最是严厉，今日要不是你我可没法子来瞧我三妹妹。”

芸乔听出来这声音是四哥哥沈浔，但不知他口中的你是谁。

“瞧我三妹妹，大伯母严厉，她可受了委屈了。”

“我是外客，入你妹妹的屋子多有不便，还是到外面去，以免伤了她清誉。”一道陌生的男声响起。

“我倒不懂你们这些人，清清白白的，偏要觉得自己有罪。”沈浔道。

芸乔睁开眼，正好瞧见自家四哥哥与一位男子言语。二人年纪相仿，这位陌生男子看上去更成熟稳重些，眉眼俊朗，神色温润，举止得体，身着一袭深蓝衣袍。

“哎，三妹妹，你醒了？”沈浔过来坐在床边问道，“我给你磨的坠子，瞧瞧。”

芸乔接过来一块兔子状的石坠子，栩栩如生。

“好生收着，它会保佑你早日好起来的。”

芸乔在外人面前还是有些拘谨的，沈浔见她不言语，便起身介绍道，“这是我同窗，林家三公子。”

“林翕，小字子澈。”男子施礼道。

芸乔忙下床回礼。

沈浔笑道，“你们总顾着这些虚礼，子澈，你可不知道，我这三妹妹平日里厉害着呢。”

芸乔心里翻了一万个白眼，看在外客在的份上，懒得搭理他。

林翕含笑道，“真是如此才是你的妹妹。”

“我们可是兄弟，子澈。”沈浔上去搂着林翕道。

“我们早些离去吧，别搅扰你妹妹休息了。”林翕道。

芸乔也觉得不自在，又浑身乏力想躺下睡觉，心里巴不得赶紧送走自己的四哥哥和林公子。

沈浔倒是哪里都自在，只道，“你歇你的，我和子澈做自己的事。”

芸乔无语，林翕拉着沈浔强行带走了。

没几日沈府的头一个孙辈孩子沈轩就要满月了，近几日姑娘们都歇了假。

刘嬷嬷得了清闲总算好生歇息一番，为着刘嬷嬷的兄弟还没寻到，老太太觉得沈家只得了人家的好处有愧，因而，常找刘嬷嬷闲谈。

“老太太不必太忧心了，这天底下找个人像大海捞针似的，承蒙沈家恩遇，换了旁人哪里搭理我这个老婆子。”

“你这话没道理了。你给我的孙女们教得个个儿知书达理，哪里是我们沈家恩遇你。”老太太笑道，身旁的隆妈妈也跟着笑起来。

“老太太的孙女个个儿都是好的。”刘嬷嬷笑道，“菡姑娘虽没有旁的姑娘聪慧，却是个肯用心的。蓉姑娘机灵，最是有主意。我瞧着呀，梦姑娘最好。旁的姑娘休息了，她练着；旁的姑娘学得好了，她去请教；旁的姑娘学不会了，她好心教着，真真是顶好的人儿。”

老太太听了，略有不悦却也不好说什么，只道，“芸丫头呢？我最是疼爱这个孙女，小时候还养在我膝下一些日子，我那大儿媳嫌我待儿娇惯，好说歹说给领去了。”

刘嬷嬷和煦道，“芸姑娘是最聪明的，机敏得很。她仔细学上一时半刻能抵人家学了一晌的，就是贪玩，不肯上心。”

“姑娘家的，自己家里爱玩些无妨，你紧要教她些对外的本事。府上现今就这么一个嫡出的女娃娃，想当年卉儿也是这般性子，我常常忧心，后来出府、选秀入宫事事有礼，她们都是知大局的。”老太太含笑道。

刘嬷嬷点头称是。她心里也最赏识聪慧的孩子，只是做教养嬷嬷都喜欢用心的孩子，若芸乔开了窍肯上心，她定然欢喜。

恍然抬头看到窗外泛着金黄的光，日落了，刘嬷嬷似乎想起来数十年前。那时家道尚且殷实，她与三个弟弟都读书认字，她也是个活泼性子。后来父亲行商亏本，追债的人不断。母亲又有了身孕却难产离世，连腹中孩子也未曾保住。父亲无奈之下托仅剩的亲友跑通关系将刘嬷嬷和她的第二个弟弟送进宫里。二弟被牵连进太监偷窃案冤杀，不久后她与家里人失去了联系。数十年如一日，不知何时，她也习惯了板着脸训不懂事的小红女，也成为别人口中严厉的管事嬷嬷。再次见到活泼可爱的闺中姑娘恍然如梦一场。

沈轩的满月宴前两日，庐州老家的人来了，主子、婆子、丫头、仆妇，院子里乌泱泱地一大片人。

沈家从沈老太公沈墨那一代从军立功进京，被封为宣平侯。沈老太公的兄长沈堥在老家从商，现今已逝，有两子，长为沈祝，次为沈祈，沈祈早逝，但二人皆已有孙辈（章末附沈氏家谱）。

这边庐州老家的沈祝领着长子沈海、次子沈潮，以及三个嫡亲孙子沈辂、沈轲、沈轴又并四个嫡亲曾孙辈，沈易、沈悦、沈明、沈旭，还有一个名叫沈辗的少年，已经来到好一会儿了，屋里都是叙话声。

“老叔母，您保重身子最是要紧，年底侄儿还来看您。”一位鬓发花白的老丈正和老太太说着话，看上去并不似叔母与侄儿，倒像姐弟两个。

“人老了，就盼着跟家里人团聚呐。你这身子骨也不赖，如今孙子都这般大了。看看这曾孙子曾孙女，四个喽。”老太太擦了一把眼角的残泪，还给他们一人赠了一个金丝攒珠金锁。

“我们这支是没出息的，不过图生计罢了，大多早早成了亲。只我这个头生的儿子读书好，现今在亳州当差呢。叫我们去，不行，住不惯，还是老家舒服。”

沈海上前施了一礼。

“老二读书不成，做生意却是一把好手，日子也过起来了。虽说士农工商，可这也是个正经活儿，又在老家，我们也有个守着的。”

沈潮也上前施了一礼。

“这回来怎么不见祈儿家的孩子？我记得温儿、洞儿都要做爷爷了吧？”老太太问道。

“他们在家尚顾不好自己呢，不来烦叔母了。”沈祝皱眉道。

“还是那般老样子？”老太太问道，身边的隆妈妈也不禁皱起眉。

“是呐，管不了了。”沈祝叹气道，“他们的儿子这回来了，里头唯独沈辗上道儿。另外几个呀，没法儿说，故而今日没叫他们到这正厅来。”

“唉，祈儿是顶好的孩子，怎么这底下……”老太太连连叹气，“明儿叫我见见辗儿吧，他估摸是像他爷爷的。”

“这话不错，叔母。”

“我瞧你家孩子都是极好的，个个儿懂事，海儿和潮儿我都瞧过了，他们的孩子也都上前来叫我瞧瞧吧。”老太太道。

“你们都过来，给你们曾叔祖母请安。”沈祝招呼道。

上前三个男子两个妇人，沈祝指着最左边的道，“这是海儿的长子辂儿和媳妇，旁边的是老二轲儿和媳妇，这是潮儿的独子轴儿和媳妇。”

“个个齐整，都是好看模样儿。”老太太笑道，“你们几个小娃娃过来叫我瞧瞧。”

隆妈妈赶紧上前把奶妈身边的孩子们领来，老太太招呼他们坐到身边，又拿了不少果子给他们吃。

“叔母，这一论他们可是要叫您太祖母呢。”沈祝道，老太太也笑起来。

屋里人多，沈家的公子姑娘都在一旁站许久了，芸乔忍不住跟蓉乔唠叨，“这认亲戚要认到什么时候啊。”

蓉乔道，“你还是好的呢，来得晚，你是没瞧见伯父刚到的时候，屋里乱哄哄的哭作一团，祖母伤心得不行。”

“这都是谁啊？老家的人我认不得多少。”芸乔道，“分明看着差不多的年岁，他倒管祖母叫叔母。”

“咱们祖父是继室所生的幼子，年岁要比长兄小上许多。”蓉乔解释道。

“那我听说老家二伯父的孙辈欺压乡民，常常强抢民女，是真是假？”芸乔问道。

“听长辈们刚刚说的那样子像真的。”菡乔道。

芸乔不禁暗自咂舌，还不知这些日子要搅出什么风雨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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