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七 郎骑竹马来(二十二) 最普通的拼图。

天方蒙蒙亮，阿瑾睁开眼睛，就看到钱嬷嬷熟稔地端着一碗汤药。

自来到三里巷，他亦是草药不得离身的，阿瑾端过药，馥郁的苦味顷刻之间溢满鼻腔。

钱嬷嬷担忧地望着他:"少主，这药是夫人寻遍天下名医而得，您每日务必三顿不落地喝，一旦治好您的身子，咱们就能回去了……"

治好自己这副身子，回到周府，成为名正言顺的世子，这是他一直以来的夙愿。

阿瑾端过碗来，一饮而尽。

苦涩的药味弥漫在胸腔，呛得他连声咳嗽起来。阿瑾回想起昨夜的那碗汤圆，胃里那阵暖意似乎还有几分弥留。

"嬷嬷，乔大哥呢?"

此刻他竟是在自己的房中醒来，昨夜端着汤圆对他缓缓而笑的少年，美好的恍若南柯一梦。

梦醒之际，他又将回到昔日那孱弱不堪的模样。

钱嬷嬷怔在半晌，眸光犹豫。阿瑾却慌忙翻身下榻，动作匆忙，急急地赶出房门，连鞋子都少穿了半只。

钱嬷嬷急急唤道:"乔公子一大早就出门了，说是有要事。世子，这乔家也当真放心，自家孩子彻夜不归，却也不来寻一寻……"

阿瑾抬眼望着嬷嬷:"嬷嬷，我去寻一下他。"

阿瑾没想到，乔大哥失踪这半晌筹划的大事，竟是要带领三里屯的小孩子们去要饭。

于是当他踏出宅院，望见一众小孩子时，满眼都是猝不及防:"你们怎么……"

"哼，小白脸，我是看在乔大哥的份上才不为难你的，你若是再敢轻狂，我便对你不客气!"石头恶狠狠地对他挥了挥拳头。

阿瑾的脸涨红了，讷讷地望着众人。

这群小孩子虽然已经接纳了他，但对陌生的他，心底仍然不免有些排斥。

"杵在这里做什么?等着小爷我来请你们呢?"平地传来一声冷笑，石头方才嚣张的气焰荡然无存:"乔大哥……"

"你又欺负小炉鼎了?小爷我是不是告诉过你了，嗯?"

石头脸上堆了一堆笑，讨好道::

"老大，我可没有欺负，只是跟他交流交流。"

石头明明身材格外魁梧的，见到乔大哥却如同老鼠见了猫般，毕恭毕敬。

此时此刻，乔大哥身后传来一道男声:"这便是今天来的孩子?都准备好了?"

是一个年近半百的男人，身材已经可见发福的模样，眼里闪烁着精明的光，此刻的他，正用审视的目光打量着眼前的小孩子们。

阿瑾不知为何，感到没来由的反感。他望见乔大哥面上收起了笑意，毕恭毕敬道:"是，周爷。"

阿瑾未曾见过这样的乔大哥，在他眼里，这样的乔大哥，透露着一种超脱年龄的世故。

那男人笑着道:"你小子，是个懂事的。"

随即眼神示意，身旁侍从给他们一人发放了一套破破烂烂的乞丐服，还有一个破破烂烂的碗。

周爷为小孩子们寻来乞讨的地方，是断桥，这里人流如织，乃是盛京最繁华的商业街道，却也是这群小孩子用来维持生计的地方。

这是阿瑾以前，从未踏足过的世界。

从前在世子府养尊处优，向来只知朱门酒肉臭，哪里见得这般场景。

放下自尊和骄傲，向完全陌生的人祈求施舍。

所遇到的大多数人皆是漠不关心，一走了之。运气不好的，碰上脾气暴躁的，大骂几声晦气也是常事。

一天下来，收入却是少的可怜。

那一个个拿了破碗的小孩子们，穿上乞丐服，立刻融入了角色，麻木而平静地对着游人俯下头来，嘴里喃喃念叨道:"行行好罢……"

再也寻不得他们前几日稚气未脱的模样，而是纷纷戴上面具，成为盛京城最普通的一块拼图。

就连乔大哥，在三里巷时那般张扬肆意的少年，也平静地融入乞儿堆里，对着一众陌生人祈求怜悯和施舍。

阿瑾的眼睛，几乎被刺痛了。

他拿着碗伫立在行乞的小孩子身旁，却自始至终一言不发。

"为何要如此?"阿瑾语气涩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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