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泱头也不抬,一手扶着竹筛边缘,一边仔细挑拣着个大饱满的巴菽。这些话他听王娘子念了两年,都快背熟了。
“若我阿娘哪一日看上了哪家哥儿,王娘娘只管劝我阿娘改嫁,阿泱绝不会多言半句。”
王巧熙明知晓宣神傅此生不会改嫁,若不是有褚泱在,怕早就随着褚肃过了奈何桥。翻了个白眼还是忍不住啐他,“呸!你这坏了心肠的臭小子,若不是因为你,你阿娘此生何以如此辛苦?你且好生念书,待将来长大成人考取功名,光耀你褚氏门楣,才不算枉费你阿娘对你的苦心栽培。”
褚泱满口应承,回到家又是将一整颗心扑在苦读诗书上。只是那时他还年少,又自小长在桃花村,是以并不知道桃花村外的人心险恶。
王巧熙一直觉得,是因为有褚泱的存在,才会连累宣神傅劳心落魄,所以一直不待见褚泱。但其实她心里一直都知道,正是因为有褚泱在,宣神傅才会有活下去的盼头。
自褚肃死后,他就一直很乖巧,从没给宣神傅添过麻烦。上个月,那场火灾后,褚泱明知道会挨王巧熙的骂,却还是得了空闲就跑到王巧熙家中帮她做事。
王巧熙嘴上说着狠话,心里其实也是喜欢他的,可终究造化弄人,褚泱未及弱冠便成了痴癫。
绳子专挑细处断,厄运专挑苦命人。可怜宣神傅孤苦半生,未等到苦尽甘来,却落得个老无所依,恨眠于榻。
大雨滂沱,不知下了多长时间,至此时,已经停止。王巧熙一双年幼的儿女站在她身后,此时也难得乖巧地没有吵闹。
良久,她对他们说:“你们两个过来。”
涂宇拉着妹妹的手,听话地走到王巧熙身侧,轻唤:“阿娘。”
王巧熙说:“傅娘娘生前对你们多有照拂,如今她死了,没有后人为她祭奠。以后,每年的今日,你们便替她的子女,代为祭奠。”
“宇儿知道了。阿娘放心,以后每年这个时候我都会带妹妹一起来为傅娘娘扫祭上香。”
王巧熙又让涂宇和涂灵两人给宣神傅叩了头才拉着他们下山,走到山腰,遇到了来接他们回家的涂垒。
看着面前浑身湿透的母子三人,涂垒晃晃手中的油纸伞,又是好笑又是无奈,“这雨下的奇怪,我回到家收了衣裳就拿着伞出门,可才走到山脚它便停了。马上天就要黑了,夜路难走,我们走快些,待回到家我给你们熬一碗驱寒的姜汤,你们喝了好好睡一觉,盖上被子捂出了汗便不会着凉了。”
王巧熙再回头看了一眼山头,才跟着丈夫下了山,几人在天彻底变黑之前才回到家中。一路上都没有看到褚泱的影子,王巧熙原以为他又浑跑到哪个地方撒疯去了,但自那日之后,过了整整十年,桃花村里也没有人再见到过褚泱这个人。
疯病原是无药可医,治不好的,可偏偏褚泱得了老天垂怜,那日呕血醒后竟变回了正常人。
他自觉羞愧难当,起誓若一日未闯个出人头地,便一日不踏足桃花村半步,更无颜再见那至死都在念着他老母亲。
于是,他孑然离开桃花村,投身军中。若从文不得用,那便放下毫锥,拿起长枪,以血肉之躯和满腔热血搏出一身抢不走的功名利禄。
不过短短十载,与他而言却仿佛过了上百年。记得刚到军营时,他软弱胆小,敌人就算冲到了面前他也不敢杀。
但直到有一日,西蛮敌军来犯,他亲眼看着昔日结交的好友,一个个都为救他而惨死在敌人手中,他才终于克服心中的恐惧,拿起了长枪,那日他杀红了眼。
能杀一人便能杀百人,他在军中越久杀人就越发地游刃有余,用了十年的时间从一个普通士兵爬到辅国将军的位置。
百姓称颂他是天降大昌,百战不殆的战神。可只有他自己知道,他也曾数次身处险境,命在旦夕。
身在军营,随时都要做好发兵征战的准备,但即使这样,他也不曾彻底荒废自己的学业。伐秦之战后,他重新参加科考,一举夺魁。大昌陛下亲封他为当朝丞相,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他向大昌皇帝求了一个旨,“臣幼时家贫,父亲早亡,是母亲将我拉扯带大,如今臣虽已加官晋爵,但母亲十年前病亡,尸骨至今仍在贫寒之地,臣不忍于心,特请皇上允许臣回一趟苏州老家,将母亲的灵位迁至京都,供于家中。”
昌帝念他有如此孝心,当即大手一挥,“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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