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处即前生

随缘聊振锡，高步出东城。

水止无恒地，云行不计程。

到时为彼岸，过处即前生。

今日临岐别，吾徒自有情。（1）

腊月十五是云行帮年底集会的大日子，这一天帮主会亲临碧波渡，和各分舵舵主商讨帮中大事。

这是林陌然执掌云行帮的第五个年头，此时她一身紧身武士服站在船舷上，猎猎海风吹得衣诀纷飞，她望着灯火通明的江面若有所思。

一个干练的女子从船舱中径直走来，“帮主，各分舵舵主都已经到大厅了。”

林陌然点点头，却没有马上离开。

“大胤那边如何了？”

“胤王亲自扶灵入宗祠，想来身份已经确认。”女子恭敬回答。

“北秦呢？”

“北秦谴了三皇子和谈，看来是想要和亲，大胤这边还未有回复。”

“西蜀仍未有动向？”

“是。”

自幽朝统治800年结束，天下四分，如今北秦兵败，西蜀偏安一隅，黎国虽然作壁上观，但朝堂上已经吵翻天了。虽然战事初定，但如今胤国独大，一切都是未知。

此时江上烟色迷蒙，江畔浪涌，风雨将至。

林陌然叹了口气，起身走向船舱。

“谁？”

林陌然眉头一皱，言语间已经越过甲板直取来人面门。

“林帮主好身手。”

林陌然心中一惊，此人不知在此潜伏多久，一番交手连她也看不出师承，谈笑间却能轻易化解自己的招式。

“阁下好胆识，竟敢在今日夜闯我碧波渡。”

一动不如一静，林陌然思及此主动停下了攻势。

“你这脾气倒是颇有乃父之风，胆识有过之无不及，只不过朝堂之事，江湖还是少插手为好。”来人也并不咄咄逼人，负手站在桅杆上竟还指点上了。

林陌然抬眼打量对方，只见来人一身寻常的灰色布袍，长发随意束起，面色略显苍白，身体颀长却不显瘦弱，肩宽腰窄，双目清冷又似有深潭围绕不可见底，扫视之间竟有一种俾睨天下的气势，教人不敢直视。

“染影，你去前面看着，不许人靠近。”

那人饶有兴致地看着林陌然谴退身边的女子，未置可否。

“敢问阁下高姓大名？可是翰王帐下？”林陌然的口气似乎恭敬了一些。

“你为何不猜我是黎国人？”

林陌然傲然回首，“黎国谁人不想要我云行帮的水师？何谈远离朝堂？”

那人笑了笑，“你对翰王倒是信任。”

林陌然看向那人肃然道，“大胤与我不共戴天，但翰王对我林氏一族有再造之恩，没齿难忘。”

那人叹了口气，闲闲从桅杆上走了下来，“没齿难忘就不用了，今日只是来讨个方便。”说罢从怀里拿出一样东西丢了过来。

林陌然细看之下大惊，这竟然是林氏族长的印信，上面写的正是父亲的名字。

“你……你是！”

“在下，苏凌。”

这人正是大晚上从怡芳苑偷偷溜出来的瀚王殿下苏凌，他借着白天闲逛的功夫悄悄记熟了城中路线，倒让他轻易便潜伏进了这云行帮的座舟。

林陌然扑通一下直直跪在了苏凌面前，毫无敷衍，“林氏现任族长参见王爷。”

苏凌受了这一拜，扶她起身，“你爹爹从前夸你不让须眉，果然没让他失望。如今你已经是一帮之主，以后不必如此。”

“王爷既然无事，那胤国……”

苏凌摆摆手，“昨日种种不必再说，如今这般倒也乐得清闲。我在黎国的消息还需你为我保密。”

林陌然点头，“王爷吩咐，在下万死不辞。”

苏凌从怀中拿出一封信递给林陌然，“胤国虽然禁止云行帮踏入，但我想你们定有自己的渠道，我要你派心腹将这封信送到永州城外三十里的破晓寺，找一个叫踏雪的人，务必亲手交于他。”

林陌然接了信，收于怀中，“既然如此重要，我便亲自走这一趟。”

苏凌点点头道了声也好。

“不知王爷如今在何处落脚，若有需要，云行帮绝不推辞。”

苏凌突然想起慕子衿那张十分欠扁的脸，不知道他是否发现自己不在了。“你可听过黎国有慕子衿这号人物？”

林陌然摇摇头，“慕家在黎国并非豪门望族，江湖上也不曾听过此号人物，王爷要查的人可有什么特征，我尽快去查探。”

苏凌想起那夜送入口中的名贵药丸，慕子衿背后的人，还是得自己去会一会。

“此事暂且不管，我有需要再来找你。”

林陌然恭敬回了声诺。

苏凌又想起什么似的回头对她说，“眼下两国休战，但北秦未必真心和谈，西蜀暗潮汹涌，我看黎国也未必没有想法。云行帮虽与黎国朝廷交好，但还是不宜牵扯到战争里。”

林陌然点点头，从怀中拿出一枚玄色令牌递给苏凌，“这是云行帮帮主令牌，王爷拿着它可到九州任何一处云行帮分舵寻求帮助。”

苏凌看着天色已晚，收起令牌又吩咐了林陌然几句，便起身离去。

林陌然望着苏凌消失在烟雨里，目光闪动。她想起父亲临死前叮嘱自己一定要报答瀚王的救命之恩，决不可与胤国为敌，可如今瀚王诈死离开胤国，父亲，孩儿是不是可以报仇雪恨了？

一时江上风起，寒意袭来，竟然下起了雪。林陌然看着雪花落下，头也不回地走向船舱。

注：

（1）吕温《送文畅上人东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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