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伤痕（下）

二公主的眼泪又涌了上来，她只是拽紧了手里的衣服，还是不肯再说什么。

大公主见状，伸出手将她拥进了怀中，抚摸着她的背。

触手之处都是不甚光滑的皮肤，让大公主的心纠疼着。

这就是她疼爱的妹妹，那个只会在她后头跟着的妹妹，那个只会怯怯地叫她“大姐姐”的妹妹，那个她去赴宴她就在宫里准备酒酿小圆子等她回来的妹妹呵！

两人互相照顾着，就这样度过了此生最无忧无虑的少女时代。

那时秋曦瞳和秋遇安都还很小，宫里适龄的孩子除了她们俩以外就只有太子了，太子整天忙于朝政，便只有她们互相作伴，一块儿说说话。

秋曦瞳也跪在旁边，泪眼婆娑，有点语无伦次地道：“二姐，你要是痛你告诉我，我去给你拿金疮药，我……”

“瞳儿妹妹别哭，二姐没事的。” 二公主伸出手，把秋曦瞳也搂了过去，三姐妹顿时哭成了一团。

一阵子后，大公主稍稍松开了二公主，用很轻的，生怕吓着她的声音问道：“他为什么打你？”

二公主此时也冷静了下来，抽抽搭搭地道：“他…他嫌弃我是个没用的公主…娶了我…也不过从一个七品官升到了从六品…再无晋升…我…我在他的官途上使不上力……”

“真是荒唐！” 大公主怒道，“升不升官跟你有什么关系？真是…真是…气煞我也！”

良好的教养让大公主骂不出什么恶毒的词语，憋得她满脸通红。

秋曦瞳见状，毫不避讳地骂道：“这个混蛋！渣男！不得好死！”

二公主听了，破涕为笑，伸手怜爱地抚了抚秋曦瞳水豆腐似的脸蛋。

大公主也没呵斥秋曦瞳，只看二公主笑了，心也稍稍放下来些。

她又问道：“你就没有反抗过吗？就这样任他打？”

“我告诉过母妃，” 二公主垂着眼睛缓缓道，“可是她跟我说，女人生来就是低男子一等的，还说一定是我哪里做的不好，这才拴不住夫君的心。她要我再尽心尽力些去讨好他，讨好婆婆，可是…可是我夫君他…他…他根本不喜欢女人！”

这话犹如平地一声惊雷，把大公主惊得好一阵子都缓不过神来。

还是秋曦瞳反应快，她震惊地道：“这个渣男不喜欢女人？那他当年为何求娶二姐？还男才女貌一段佳话呢，我呸！”

二公主看了她一眼，断断续续地道：“还有…他…他……”

期期艾艾了半天却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是不安地搓着手上的衣服。

大公主不耐烦地挥了挥手，“不用避讳什么，这里只有我们姐妹三人，瞳儿迟早也要嫁人的，要她学着点也好，免得将来遇人不淑。”

听罢，二公主的嘴唇还是哆嗦着，似是有很严重的难言之隐。

秋曦瞳接口道：“大姐姐说得对，若是我什么都不明白，将来也很有可能遇到渣男的，这里又没有外人，二姐实在毋须有什么顾虑。”

“他……”又犹豫了一阵子，二公主终于结结巴巴地开了口，“我们同房的次数…也就那么五六次……他…新婚一年后就不肯再碰我了……”

说完，二公主的脸红得像要滴血一样，她低下了头，不再说话。

秋曦瞳张大了嘴，大公主也不敢相信似的看着她，二公主只顾着低头，没看见她俩脸上的表情。

“原来…你们家有那么多清俊的小厮是这个原因……” 大公主捂住了嘴。

这些年来她和二公主也不是完全没走动，但都只是逢年过节时到对方家坐坐的程度而已。

大公主只注意到了丁家家丁都长得很好看，当时她还觉得奇怪，但只道可能丁家喜欢看着养眼的下人干活吧。

直到今天才知道，原来那些模样俊俏的家丁，全都是丁毅的男宠啊！

秋曦瞳不说话，现在这场合没她说话的份，她只是极心疼她二姐。

这个世道女子本就不易，后半世的幸福都系在夫君的腰带上，二姐还遇上这么个货色，这日子真真是难过啊！

“芳嫔竟然跟你说要你多多讨好他，也是不可理喻！” 大公主岔开了这个令人尴尬的话题，讲起了二公主的生母。

二公主的生母出身很低，是当时逃难逃到皇帝的地盘上的，后来就在厨房里烧火帮工。

有一天皇帝去厨房看看新做的点心怎么还没好时，被她惊慌失措的模样给吸引住了。

只是，她身上那小家子气的作风却是改不了了，教得二公主也是副怯生生的模样，脑子里都是三从四德。

即使遇到这样的人渣，也是叫她从自身找原因，秋曦瞳听了都有些哀其不幸，怒其不争了。

“我会去找母后替你做主的！居然这样欺侮我皇家公主，当我皇家无人了吗？” 大公主正气凛然地道。

秋曦瞳一个劲儿地点头表示支持，而没想到二公主居然拉着大公主的袖子摇了摇头。

“大姐，母后给我做主又有何用呢？” 二公主可怜兮兮地道，“母后罚了他一时，回家我还是要跟他过日子的啊，他到时肯定会把气撒到我头上，变本加厉……”

这话也不假，大公主也犹豫了起来，秋曦瞳这时出声道：“不如请母后做主让你们和离吧。”

二公主抬起头，有些不敢相信地道：“和离？”

这是她想都不敢想的东西，大公主眉目一下清明了起来，道：“自唐一代以来，和离就不是什么新鲜事儿，《唐律·户婚下》中就有相关规定，有些胆大的女子还写了放夫书呢。”

得到了大公主的肯定，秋曦瞳更有信心了，“母后向来最是疼爱咱们这些晚辈，我想她不会不同意的。”

“可是…和离那都是民间的…皇家，不会嫌我丢人吗……” 二公主的眼睛慢慢亮了起来，好像看见了一丝希望的曙光。

这二十多年来她被压抑得太深了，女子该学的她一样也没落下，也很用心地讨好着所有人。

可是她的善良并未给她换来什么好报，而是一身的伤痕和悲惨无比的生活。

大公主和秋曦瞳互望一眼，谁也不敢打包票，毕竟这是个男子才有话事权的时代。

于是，三人又都陷入了沉默。

最后，还是秋曦瞳开口道：“不如我先去问问母后，若是母后同意了，咱们再想办法捅到父皇跟前，扣丁翰林一顶藐视皇权，不满这场赐婚的大帽子，看他还能往哪儿跑！”

此时，她连句“二姐夫”也不肯叫了。

一听到要把事情捅到皇上跟前，二公主又哆嗦了起来，这么多年的教养让她条件反射地十分害怕皇上，他们父女的感情并不怎么亲厚。

“父皇即使不照顾着你，总得照顾着皇家的面子。” 大公主道。

她也不敢说这会是什么后果，但总归是要试一试的，不是吗？

她又道：“瞳儿说得不错，让她先去探探母后的口风吧，不过最终决定权还是在你自己手上。”

她握紧了二公主的手，想将自己的力量传给她。

二公主咬着嘴唇，认真地点了点头，也在心中给自己鼓劲儿。

三妹妹说得不错，现在她们都愿意帮自己，自己何不好好把握好这个机会。

离开丁府呢，从此常伴青灯古佛也好过每天这地狱一般的日子！

若是这次不成功，便一条白绫了了此生便是！

希望自己能用生命做代价，日后再也不会有像她一样窝囊又没用的公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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