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叠雷

说是指导，倒不如说是单方面教训。

陆意有些剑术底子还好一点，俞然和何休被折磨得叫苦不迭，连忙求饶，说是以前偷看她们洗澡都陆意出的主意。

陆意也没反对，笑骂两人几句，便不去理会二人，认真学着方雨教他的方家剑法，还不忘调笑两句道：“小雨点，不如我们到一边练剑，这里太吵了呀。”

方雨只是红了一下脸，假装板着脸抬了抬陆意举剑的右手，说着些动作不够标准的话。一旁方晴见妹妹如此，也没用说什么，对其余二人的不标准动作更加严厉了。

何休从小就是读书人，家里的长辈没有一个练武的，一直希望他能读书有成，考上功名，去燕都，去元安城，去朝堂看看。他也很努力，做什么都很认真，四岁入学堂，不同别人读九年的书，他只用了五年就从学堂出来，开始听从父亲的安排，在兰城求教于几个文学大家。

俞然却是彻彻底底相反的例子，他是城南铁匠铺吕家三兄弟捡来的孤儿，一小除了读书就是学着打铁，等长大了些，打铁也成为了他在和陆意等人玩耍之外唯一感兴趣的事。

他会用兵器，却不爱用剑，他觉得这三尺十来斤不到的东西，娘们耍的玩意，可不敢在长辈面前说起，只是在三人的小集会闲聊中说过。

他常用的装备就是打铁用的一柄赤练黑钢锤，听捡到他的吕家大哥说这锤子是放在还是婴孩的俞然身边的，还有一片木牌写着他的名字。

吕家三兄弟每次说起来都能豪饮三杯，笃定俞然是上天来赐予他们吕家铁铺的，天生的铁匠，能继承他们的铁匠铺。

这边何休一个姿势不对，被方晴毫不客气用佩剑拍在肩膀，书生怎么受得了多年练武人的力气，站立不住，踉踉跄跄快要倒地，俞然连忙跨步过来扶住，何休不敢说气话，只好撑着俞然的手，慢慢站直。

陆意也侧眼一看，发现没什么大事，就继续脸上笑嘻嘻，手上各种小动作的调戏着面前青春佳人。

房中五人形成了很奇妙的相处方式，何休时不时就得被不留情的方晴教训，俞然也从练锤中习惯了持剑，不过力度始终难以把握，感觉到已经开始不断适应，还能抽出空来救一下身旁的瘦弱书生。

陆意不紧不慢吸收着方雨教导的叠雷剑法，眼神盯着手中锈剑，说着些不时让美人耳垂一红的俏皮话。

方晴方雨很是认真的教导三人，叠雷她们已经学了七年，虽然还未入正意境，却也是踏入修势很久，教导三个刚踏入武道一途径的剑道小白还是绰绰有余。

直到深夜，五人这才走出房门，趁着皎洁月光，各自回了家。

俞然家里人早已经收到消息，在门口等着，扶住几近累垮的少年，送回家，见床就直接睡下了。

晴雨两姐妹出了书院，和一直等在门口的陆茱道了声谢，就很快离开。陆茱来到他们下午练剑的地方，见到陆意仍站在门外空地草坪，还在练习。

在月色下，在鸟鸣虫叫中，锈剑上下翻腾，挑、挥、斩、撩、旋、刺，一声声轻微剑鸣混在竹叶落下的沙沙声中，显得格外动听，各种剑招在陆意手中不断使出，没有丝毫滞停。

见陆茱来了，陆意收了剑，负于身后，躬身行礼，一脸正色道：“孙儿见过祖父。”

“今日可有收获？这叠雷，很是精髓。对比起云动五式，也不遑多让。”

“方家剑招，我也是第一次这么认真学，很难说什么。”

陆茱只是微微点头，看着陆意手中剑，问道：

“意儿，你手中锈剑，可知是从何来？”

“祖父应该知道的，是我从父亲的地下室捡来的。”

“你就没想过这把剑的来历？”

“我不知，也问过父亲，父亲也不曾说，如今我也不想知晓。”

陆茱眉头一皱，似有思索，又很快舒展，转过话题问道：“第一天练剑，感觉如何？”

“很好。”

“很好？是学兰城的云动，还是学方家的叠雷？或者是…”陆茱想到什么，嘴角上扬，轻声说道：“或者是说方家那小姑娘方雨很好啊？”

陆意没想到爷爷陆茱会这样问，只是心思翻转，似乎懂了什么，终于有了些脸色变化，带着笑意，直视陆茱那看不清眼神的混浊双眼，道：“都好。”

陆茱没想到这个回答，大笑着看向天空明月。

“云动被你琢磨出来，入门也不难，毕竟是最基础的剑术，只是后面修势境就会拦住一群用剑人。之所以为云动，也是指这招剑术如同天上白云，捉摸不透，形式万千。有人可以一剑冲云霄，有人却连路边碎石都不能击碎。你之后如何，有想过如何学习后四剑吗？”

“不曾想过。”

没有迟疑，很快回答，让陆茱很是不解：难道陆意不想学剑术造诣底蕴和剑式更为浩大精彩的后四剑？

“我没学会云动，那一剑是之前我看孔师所使的，当时只是模仿着用一下，没想到还真的成功了。我也不知道叫什么名字，就心里想着剑气的模样，起名叫缠龙。后面我感觉怎么也学不会云动了，可能是孙儿有些愚笨。”

陆茱释然，很是欣慰，一面是他没有说孔玚那一件剑是对自己用的，顾及老人见面；一面是觉得陆意小小年纪便能自行领悟他人剑招，还能化为己用，难得可贵啊。

“其实那一剑，是那老顽皮早年根据云动改修出来的剑招，一直没有起名，缠龙这名，很不错，明天就让他把剑谱上的空缺写上，以后你们就能学到了。你倒反而不用学，省了些气力。”

“是，一切听祖父的。”

“知道今天叫方家两姐妹所谓何事吗？”

陆意低下眼睑，语气古井无波，答道：“知道一些。”

“既然知道，那也不用我多说了。回家去吧，你娘亲等你很久了。”

没有收到任何答复，只听见远处不时传来的鸟叫。

许久，一声带有哽咽的话传来。

“爷爷，您还是不想回家吗？清冬和小约，还有我都很想您。”

只是心头一颤，快百岁年纪的经历让他的心境早已古井无波，始终没有流露出一丝特殊感情让这个自己从小看到大的孩子察觉，很久没听见有人这么叫他了，至于多久，连他放在书柜中的书都忘了吧。

他觉得这个孩子很像一个人，也很像自己。

“回去吧，别让家里人等急了，让你大伯…算了，以后再说吧，意儿你先回家好好睡觉。”

老人不是那种多愁善感，伤春悲秋之人，说不出什么感人肺腑的思家言语，就连让自家后辈来看望自己都说出不来，只能说这些违心的话，连忙催着一脸无奈的陆意赶紧回家。

有些恍惚，想起当年的自己。

谁记得他从前是个文章好手，写的一手锦绣花月？

谁知道他身为家族首位，却已经五年不曾归家？

陆茱看着不断离开，却三步一回头的陆意，好气又好笑，只是看着陆意走过转角，霎时热泪转出眼眸，顺着皱纹横生，随处都是岁月时光打磨的脸颊滴落。

流下一滴，便再也没有。

转头回了屋，关上门，书院周围的鸟雀也慢慢噤声，不复喧闹。

陆意回到家，和母亲说了些今天练剑情况，便借口劳累回了屋，陆母也没多想，只是让他好好休息。关上门后，熄灭房中蜡烛，他却没有睡觉。半靠在床边，身旁放着那柄锈剑，若有所思。

一只手拿起剑身，粗钝无锋，手指在上面摩挲，指尖轻轻叩打。

这把剑他不知打磨过多少次，也用简单的淬火重炼过，还是消不去表面一层粗糙红锈。后面也只能放弃，只当是自己手艺不精，想着哪一天带去吕家剑铺，让吕大叔看看。

“既然今天爷爷问起，那这剑应该有些来历，不过也无关紧要，即使第一把拿起的是它，父亲也有自己的用意，那我就不管其他了。”

“方家两姐妹应该是方岳叔叔准备好，为了下个月的巡山来的，方叔看来策划挺久的了，甚至那天偷看成功可能都是故意的。”

“那俞然何休没必要一起啊？他们两家往年也没有参加巡山，爷爷这是为什么呢？”

“叠雷一剑如果真的像方雨说的那样，是方家家传，那方岳叔叔没必要为了两个位置就让出来吧？”

“或者，方雨说的是假的？不太可能，那丫头我熟悉，不想是会说假话的人，今天试过好几次都觉得不像假的。”

陆意想了很多，找不到答案，只好拍拍脑袋让自己清醒清醒。回忆起今天所练的一式，脑海中刹那清明，然后仿佛有个微缩小人一般，在脑海中持剑不断操练。

陆意想着每一个细节，生怕自己那点做不对，达不到效果。

他听说叠雷剑起，磅礴剑气仿如天降紫雷，堆叠剑尖，声若九霄云外行万人军阵，刺出如蛟龙出海，可断山倒江，收剑时如虹光入怀，浩浩荡荡。

脑中小人挥剑速度越来越快，陆意额头渗出汗来，眉头紧锁，右手不自觉握紧手中剑身，幸好没有剑锋。只是一些铁锈随着握剑的力气越发大，不断掉落，沾染上今天破开的虎口，本来快要愈合的伤口再次裂开，血液和红锈混在一起，滴落在陆意的床铺上，像一朵朵暗红梅花。

正当小人快要到最后一步时，陆意恍惚听见那传说中的奔雷剑鸣，却被一股刺心疼痛涌遍全身，一时间，竟不知道该坚持看剑还是检查痛感来头。

疼痛还是让一个十五六岁的孩子放弃了一切想法，低头一看才发现右手虎口的伤势更加严重，依靠月光从床边小窗透进来的柔和光亮，他才发现有些血留到剑身之上，却没有流下来，像是被锈剑吸收了。

他连忙甩开锈剑，脑子里小人已经消失，他来不及可惜，只是闪过一个奇怪想法。

“血？不会吧？”

刚想再仔细看看，验证自己的想法。只是低头，便有一股头晕目眩的感觉充斥脑中，眼皮突然沉重，他想强撑一会，可无力感让他再也坚持不住，歪到在床上，昏睡过去。

掉落在床边的锈剑，沉浸在清醇月亮中，似乎小了几分，一层颜色胜过之前的铁锈慢慢爬满剑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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