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蛮生长
我曾在十八岁的生日时上了九个小时的班后在大雨中独自狂奔着,我看到一个拾垃圾的老人穿着破旧的衣服背弯成九十度在雨中拖着沉重的垃圾艰难前行;我曾独自一人在凌晨四点的异乡街头提着酒瓶漫无目的的前行,醉得抱着一棵梧桐树哭到呼吸困难;我曾买了全程六十个小时的无座票和一帮与我一样年少无为的人挤在卫生间门口狭小而臭气熏天的空间里远走他乡,下车时闻着自己身上得腐臭味吐得无能为力……我曾野蛮生长,我曾假装不曾后悔。我想我的存在并没有意义,只是为了讲完我们的故事。
“我们四个,虽然没有血缘关系,但我们的感情天地可鉴,特别是你和我。”这是毕业三年后夏雨和我坐在一间KTV里时拉着我的手对我说的话,我点点头,眼泪砸到了手背上。那一夜夏雨和我讲了好多好多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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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己的序号越来越接近了,她一遍又一遍的默念着稿子,生怕自己也像前几位选–手一样忘词了。夏雨是倒数第三个上台演讲的,阳光下她微眯着眼睛看着台上的竞争者,手心和额头都渗出了细密的汗珠,她知道不久之后站在操场中央演讲的人将是她。可能是出于紧张,也可能真的是水喝多了,这关键时刻,她居然非常的想上厕所。她猫着腰悄悄的走到主持演讲的老师身边低声说道:老师,我是九号,现在去上厕所还来得及吗?主持的老师板着一脸官方的微笑,专注望着台上的选手,夏雨说了两遍,他才收敛了微笑低下头来一脸严肃的说:去去去。夏雨转过身还听到他低声的抱怨了一句:懒牛懒马屎尿多。
蹲到了茅坑上,听到身下哗啦啦的声响,夏雨感到前所未有的舒畅。厕所是一个可以给人灵感的地方,哗啦啦的响声停止了,她却没有起身离开的意思。这是一个全校女生共用的旱厕,现在正“粪满为患”,屎尿都溢出来了,夏雨不是走进来的,是跳进来的——只能捡没屎尿的地方踩。看着恶心的屎尿她忍不住想:看来全校女生都是懒牛懒马。夏天正是蛆虫繁衍生息的季节,有很多蠕动的蛆虫从粪池里爬上来,没有尾巴呈现乳白色的是还未发育好的,那些拖着长长的尾巴呈现灰白色的是长大了的。虽然它们是吃屎长大的,但这是一种有理想、有远见的动物。它们蜕变成苍蝇需要一个干燥的环境,于是它们老早的就挣扎着从粪池里爬出来。这也是坚持不懈、顽强不屈的动物,哪怕粪池的侧壁又湿又滑,它们爬上来又跌下去,爬上来又跌下去,但它们仍旧不停歇的往高处爬。
那密密麻麻爬着的小生物构成了一副恶心的壮观,我总是踮起脚尖小心翼翼的从蛆虫的空隙间走进去。有时候不小心踩到了蛆虫,便会发出啪的一声,那是蛆虫薄薄的皮囊不堪重负而炸裂的声音。每当听到这样的声音总免不了在心里忏悔,默默说一声:对不起,我不是故意要把你踩死的。以请求那只被踩死的蛆的原谅。毕业以后我偶尔会梦到自己被许多蛆虫爬满了,每每吓得醒过来,额头冒着冷汗,胃里翻滚得汹涌,感觉就要吐出来了。厕所最里面那个角落里堆满酒红色的蛆虫的壳,历经艰难险阻爬出粪池的伟大的蛆将在这些壳里羽化成蝇。说实话,夏雨真想一直待在厕所里,这样就可以逃避外面的紧张和压力了,可惜她不是蛆,当听到那个主持的老师粗犷的声音透过厕所肮脏的空气向她传达着:“请八号同学上台演讲。”的信息时,她还是不得不出去了。
作为一个不爱与人交际的山里娃娃,这是她第一次对着这么多人讲话,而且坐在第一排的是她眼熟而又陌生的评委老师。瘦小的她穿着那件她姐姐穿过的白衬衫,一阵风吹来,白衬衫像套在了一根竹竿上似的,在风中翻飞着,让人觉得她随时都可能被风吹走。但她假装出来的一脸淡定又让人觉得她是如此的沉稳。她把颤抖着握着稿纸的手背在背后,努力的压制着内心的紧张。她看不到自己的脸,但她知道现在自己那张“高原红”的脸蛋一定红得如同化了妆的小丑一般,条条清晰的毛细血管紧绷着似乎随时都可能爆裂。
“同学们,老师们,大家下午好,我是九号选手夏雨,我给大家带来的演讲是《至少还有梦》——三毛说:一个人至少拥有一个梦想,心若没有栖息的地方,走到哪里都是在流浪……”或许是因为听了一下午的演讲,也或许是今天的阳光尤其的明媚,台下的同学老师们都听得心不在焉的。老师们用手盖在额头上挡着阳光,前排的同学双手捧着一副有苦说不出的苦瓜脸,后排的同学们已经开始闹开了,不时传出肆无忌惮的笑声和吹口哨的声音。夏雨是一个善于察言观色的人,她知道这时候所有人都期待着她赶紧结束这枯燥的演讲,但她又觉得观众这样的态度实在是对她的不尊重,于是演讲到最后一段的时候她不由得提高了分贝,几乎是喊到:“我们不是温室里的花朵,要做敢于搏击风雨的雄鹰……”她突然的高分贝似乎起了点作用,有气无力的趴在桌子上的评委老师直了直腰,吵闹的同学们也稍微安静了一些“我的演讲完毕,谢谢大家。”她还是一脸淡定的走下了讲台,台下响起了一阵或认真或敷衍的掌声。
夏雨庆幸自己没有忘词,但她估计自己的分数也好不到哪儿去,毕竟是一脸愤怒的吼出来了。回到观众席上,她掌心的稿纸都湿了,她抹了一把汗水,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和其他选手一样,她在忐忑的等待着最后结果,剩下两位选手的演讲她是一个字都没听进去。
“下面由我宣布,获得本次演讲比赛优秀奖是……”主持人开始宣布结果了,她看着一帮又一帮的人走上领奖台,她确信自己没有错过主持人说出的每一个名字,这些名字中确实没有自己,她开始怀疑,难道自己连优秀奖都没有得到。
夏雨万万没想到她会是一等奖的得主,当她听到“获得本次演讲比赛一等奖的是七年级三班的夏雨”时,她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直到坐在班级前面的班主任回过头来说:“叫你呢?怎么坐着不动?”她才确信这个得一等奖的人就是自己。她小跑着上了领奖台,校长微笑着发给她一张奖状,还有一个红包,那是奖品。
合完影后同学们就各自搬着凳子回教室了。井底中学是没有报告厅的,有什么活动都是同学们抬着凳子到操场上坐。夏雨也搬着自己的凳子随着人流往教室涌动,她偷偷把红包打开一个缝,往里面一看是五十块,她心里喜滋滋的。回到教室放下了板凳,夏雨一直往西南边的那座山张望,我知道她应该是想和她的家人分享自己的喜悦,夏雨和我的家就在那座山上。
我们井底乡四面环山,中间的一块平地像是倒放的桶底,也不知道是哪个机智的祖先就给我们乡取了一个形象的名字“井底”,但就井底之蛙这个成语来说,“井底”并不是一个好名字。邻乡人有言:穷山而水出刁民,有女不嫁井底人。作为滇东北高原上的一个扶贫攻坚乡,我们井底乡人不杰、地不灵,人才罕见、物产单一,是一个洋芋和光棍汉的主产区。而且我们的乡村中学里的孩子大多像我一样野蛮生长着,我们没有遗传先辈的单纯朴实却在年少轻狂时将顽劣发挥到了极致。梁启超先生说:“少年富则国富。”从这个角度说我们乡之所以长期落后于同时代的中国农村,有一个重要原因是我们做少年的一点都不争气。
夏雨是一个重情重义的姑娘,从这一点来说她十分有当坏孩子的潜质。演讲比赛那天晚上,她神神秘秘的拉着我到门口的小卖部里买了两把糖,她给宿舍里的人每人发了一颗,给我们四姐妹中的其他三个人每人发了三颗,她自己一颗都没留,我问她为什么,她说她不喜欢吃甜食。我们都洗漱完上床准备睡觉了,宿舍门口突然吵吵嚷嚷的来了一帮人。领头的是白天参加演讲比赛的三号选手。她是几号不重要,重要的是她杀气腾腾,更重要的是她是初三的学生。我们井底中学表面风平浪静,实则暗流涌动,我们学生之间有着森严的等级制度——初一的不敢惹初二的,初二的不敢惹初三的,当然初一的更不敢惹初三的。这倒不是因为年级越高的年纪越大,力气也越大,主要是初一的初入学校,不懂得学校的“潜规则”,所以胆子小,初二的已经混熟了,不愿意学习的人要开始以身试法,胆子粗一些,而初三的大部分人都抱着破罐子破摔的心态,对他们来说检讨记过是家常便饭,家长大多是请不来的,请来了也没什么用,被开除是他们梦寐以求的,但因为处于义务教育阶段,又不能轻易的开除。所以他们因为无知而以为自己无所不知,因为坐井观天而以为自己可以一手遮天。
“你必须弯腰九十度向我鞠躬道歉!”那个初三的站在宿舍门口对夏雨说。夏雨是一个乖孩子,这个场面想必把她吓坏了。
“为什么?”她轻声的问。
“就看你不爽,怎么了?”
夏雨回过头来看了我们一眼,她肯定是希望我们能够站出来为她说话的,但我们都低下了头,初入这个中学的我们实在没有勇气和初三的正面对抗。
“快啊,不然我要叫你好看。”那个女生说着就上来给了夏雨一巴掌,那皮肉相碰的清脆响声打得我们心头一颤,也打开了我们梦魇一样的初中生活。
我们都希望夏雨可以向她道歉,虽然这种道歉毫无合理性可言,但没想到看起来柔弱的夏雨到了关键时候居然成了硬骨头,她的腰就是弯不下去。我们都为她捏一把汗,如果不是查寝的老师及时出现了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初一的学生总是住宿条件紧张,但随着辍学人数的增加,到了后期宿舍会渐渐变得空旷。初一时我们的宿舍里放了四架高低床,共八张床,每张床睡两个人,住进了十六个人,每每挤得水泄不通。关了灯,我对她说“对不起”,或许太早熟的人总是不把自己当回事,她轻声对我说:“没事的,又不是你的错。”我们住在六楼,这是宿舍的最高楼层,宿舍的天花板上裂开了一条弯弯曲曲的缝隙,宿舍楼对面的电站的灯光射进宿舍里,昏暗的光线中沿着裂缝生长的青苔的印记像一条曲折行进的蛇。我盯着这条蛇久久不能入睡。
夏雨是我们班的学习委员,外加我们组的组长。她是以全乡第一的成绩进入井底中学的,她说她的小学老师曾经让她去参考城里的中学,但那个她的恩师去她家里看了一转就不再提这件事了。
夏雨的同桌有时候是我,有时候是梁冬,她被羞辱时的同桌就是梁冬。梁冬小升初是考了全乡第七的,不过他已经不复当初的辉煌了。我们还在小学六年级时就常听老师和村里的初中生说:“小学成绩好的人上了初中成绩不一定好。”这句话其实是很有道理的,尤其是对我们井底中学。我们井底中学总有一种化神奇为腐朽的能力,在这里不学习是常态,学习才是变态,比如夏雨,我们那时候就常常说她是变态。
夏雨的左边脸被打了一巴掌,红红的,。梁冬假装要用篮球砸她,这让她很恼火。我坐在他们后面,听到了他们的对话。
“你烦不烦?”夏雨说。
“不烦”梁冬还是一脸无赖的表情,完全不见了当初第一次考试他看到自己成绩时的那份自责或者是安静的绝望。想当初,我都差点笑话他了,他拿到自己的数学试卷,看了一眼就揉成一团塞在桌柜里,他一个大男生居然爬在桌子上哭了,夏雨把全身的纸都捐给他了才让他没有“垂涕三千尺”。现在呢?估计考零分他都不会在乎了,这大概就是环境对一个心智尚未成熟的人的影响力。当然这种影响力也害了我。
“你有病吗?”
“你有药吗?”
“没药,你可以去死了。”夏雨有些不耐烦了。
“别生气嘛!给你看看我的情书。”梁冬又赔了一副笑脸,从兜里掏出两张小纸条。或许是因为梁冬个子挺拔,篮球打得很玩戏法一样溜,也可能是因为他身上有一种迷人的痞性,所以在我们这个不以成绩优劣论英雄的学校里,总有一些像我一样的姑娘瞎了眼会看上他,以至于他每隔几日便会收到一些“情书”。他总是一脸傲娇的把情书往夏雨的桌子上一扔,以显摆他的桃花运。夏雨心情好的时候会帮他写回信,写一些什么“小生不才,幸得姑娘青睐……”署名“梁半仙”。梁冬看完了便忍不住哈哈大笑,笑完了还不忘说一句:“你他妈的真会写,以后不去当作家都可惜了。”我坐在他们后面也跟着傻笑。
不过这一次夏雨应该是真的没有心情去看他的情书了。我们的座位是轮流换的,那时候我们组正坐在后排,夏雨和垃圾桶的距离也就一个我,夏雨从我旁边把他的情书一把扔到了垃圾桶里。梁冬似乎从来没有认真对待过这些情书,但他这时候居然生气了,他冲夏雨吼到:“你他妈的吃火药了吗?”
“既然你这么在意这个东西那还给我看了干嘛?”夏雨不甘示弱的吼了回去,这是我第一次看她发火。
“老子不想跟你计较。”说着梁冬便走了出去。
在那个情窦初开的年纪,初三的小痞痞们总是对初一的豆蔻少女蠢蠢欲动,所以下课时间初一班级的门口总是有一些初三的男生围着,他们自鸣得意得不时往里张望。他们笑得一脸愚蠢,这是我当时的感受。
梁冬出门时砸了一下门,这惹怒了那些像苍蝇一样围在门口的初三混混。一个混混怒气冲冲的冲着梁冬的背影说:“狗日的,你他妈这么冲,找死啊”梁冬是个暴脾气,何况这时候他正在气头上,也不管对面是什么人他就回过头来说:“老子就是冲,你他妈的有意见?”当然“暴脾气是别人对他的看法,但在我看来他这叫勇敢,叫不畏强权。那些初三的似乎没想到他敢对骂,所以怔了一会儿。他们又吼道:“妈的,今天你要咋个整?”
“你说咋个整就咋个整。”梁冬也不甘示弱。
上课的预备铃响起,教学楼对面的教师宿舍门口有几个老师夹着课本走出来了。
“放学在学校门口等着。”那领头的小混混指着梁冬说。
“不到的是孙子。”梁冬阴冷着脸说。
他们吵起来得时候引来了很多人围观,有隔壁班的也有我们班的。夏雨一把揪着我说:“跟我出去看看。”所以我们目睹了他们的争吵。
上课了,我们都坐回教室里。夏雨把写着“对不起”的小纸条递给梁冬。我天生的好视力,纸条在他们之间传递时被我看得一清二楚。梁冬看了一会儿瞅着老师转身写板书的空给她递了“不关你的事。”夏雨又写:“你们是要打架吗?”
“应该是”梁冬回答。
“能不能别打架?”
“为什么不打?”
“不知道,我就觉得打架不好。”
“是他们先骂我的,这帮狗日的,我早就看他们不爽了。”
“可是打伤了怎么办?”
“又死不了,我都不怕你怕什么?怎么着心疼我啊?”
“切,是怕你死了浪费土地。”
看着他们的对话,我忍不住笑出了声。我这一笑全班同学都回过头来看着我。当时历史老师正在讲郑和下西洋,她停下手中的粉笔,回过头来问是谁在笑,大家都不做声,我看到梁冬用手指示意老师是我笑。老师说:“杨民谣,你为什么笑?有什么好笑的说出来跟大家分享一下啊。”我是个胡说八道的主,只能胡扯一通。
“老师,那个郑和是昆明人,是咱们省的,我这不是为他骄傲吗,一骄傲就笑了。”
“你还真有家国情怀呢,坐下吧。”没想到我就这样轻松的应付过去了。我坐下的时候在梁冬屁股上踹了一大脚,梁冬“啊”了一声,老师又停下粉笔转过身来问:“梁冬,你又怎么了?”他居然出奇的诚实,他指着我说:“老师,她踢我。”
“站到后面去。”老师一脸不耐烦的说。我本来就坐在最后面,要站到最后面我只不过是从座位上站起来。
或许这种天不怕地不怕的人天生就具有一种号召力,梁冬还真纠结了一帮人去打架,不过他们出师不利,没打几下就被校长给逮住了。
我们的班主任是一个白净矮胖的中年妇人,她笑起来的时候很好看,不过她不常笑,大多数时候她都凶巴巴的,就像我们每个人欠她五百万。听说她才来的时候也是充满理想抱负的清纯美少女,那时候的她是对教育事业充满热爱的,对农村的孩子们充满希望的,所以那时候她常常被学生气哭了。她姓姜,都说姜还是老的辣,如今她已经不可能再为淘气的学生掉一滴眼泪,支撑她就在这里的恐怕只是养家糊口需要的工资了。老姜带的上一届有一个人考上了市一中,为此她洋洋得意,那个学生的名字她跟我们说了怕有千千万万遍。其实全井底乡的人民都知道那个考上市一中的学生,因为她的名字被打印在一条红色条幅上,红色条幅被挂在了井底镇的大街中间。与此同时她考上市一中的消息还被以短信的形式发到每一个井底乡人的手机上。我很讨厌井底中学这夸张的宣传,虽然这样的宣传并没有影响到我什么。
老姜把语文书往讲桌上一砸,瞪着眼睛吼道:“打架的给我站起来。”说也奇怪,我们班那些连校长都不怕的顽徒也非常害怕老姜,老姜这一吼让全班同学都为之颤栗。后来我们每一次有人犯错,她都故技重施,但也每一次都能让我们颤栗。
梁冬最先慢悠悠的从座位上站起来,接着又有几个男生跟着站了起来。梁冬说:“老师,是我的错,不关他们的事。”老姜提起讲桌上的语文书向着梁冬走来了。她用手里的书扇了梁冬一巴掌。
“讲义气是吧?你以为你很了不起啊?像你这样的老子见多了。”
梁冬低着头不说话,夏雨在他旁边也低着头,看上去很紧张,我在梁冬后面坐着,我不紧张,我只是有些心痛。
“看看人家夏雨,你就不能向她学习一下啊?”老姜毫不掩饰她对优秀者的喜爱和对差生的厌恶。梁冬冰冷的脸上掠过一丝冷笑。
“下午把家长给我请来,先到教室后面站着。”
这只是无数次打架的开端,也是老姜骂人的开端,后来的事实证明老姜一骂人就能骂一整节课,要是两节连堂的话她就能骂两节课,虽然她这样骂人鸟用没有。我们把她的暴脾气理解为更年期发福女人的发泄。
下午我们在上书法课的时候他们几个参与打架的被叫出去了。我们书法课的老师是一个“聪明绝顶”的中年男人,他常常喝得醉醺醺的才来给我们上课。他脸色红红的带着一股浓厚的酒香味走进教室,一闻就是好酒,不像我们喝的那种学校门口几块钱的假酒。书法课大多是他给我们展示他的书法造诣,他不喝酒仿佛是害怕写不出那样豪放的字,就像王羲之没有喝醉就未必能写出《兰亭序》一样,我听说他常常喝酒是因为他离婚了,心里不痛快,为什么离婚呢?因为他的老婆在城里工作,他在乡下工作,那是长期分居的结果。不管他为什么喝酒,反正爱喝酒一看就是性情中人,这样的人符合我们对英雄好汉的定义,何况他笔走龙蛇写得一手好字,这更让我们对他爱戴不已。他对我们是很好的,不会管我们怎么吵闹而会让我们把自己喜欢的句子抄到一张小纸条上交给他,他就会挥动着手中那只潇洒无比的毛笔把句子腾抄到大纸上送给我们。有一次我写了一句:抽刀断水水更流,举杯消愁愁更愁。让他帮我写,他用带着醉意的眼睛看了看,用带着酒气的声音对我说:这句话一点都不积极向上,不能写。其实我只是希望他少喝一点酒。
书法老师在讲台上笔走龙蛇的画着大字,我悄悄地从后门溜了出去,站在阳台上,我看到了一些家长和老师以及同学站在教室宿舍门口。梁冬高高的个子显得尤其突兀。他们在说些什么,我听不到,天生的好视力告诉我他们的嘴唇像厕所的蛆虫一样在不停的蠕动。那天吃晚饭的时候我们听到的不是那首放了无数遍的“我们都是好孩子,天真善良的孩子……”夏雨、汪朵朵、玉兰和我一起坐在食堂门口的花坛边吃饭时我们听到了梁冬低沉的嗓音从广播里传出来。
“我是七年级三班的梁冬,我因为组织打群架……”他是在念自己的检讨书。我端着碗跳起来叫到:“哈哈哈,他在念检讨,活该活该。”虽然我嘴上这么说着,但事实上我有些为他难过,不得不说我真是一个口是心非的人。夏雨笑着说“傻逼”,也不知道她是说我还是说梁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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