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山仰止(改)
神出走的第十八年,她成年了。
傍晚,她踩着夕阳独自走在街上。
人流从她身边缓缓淌过,来往车辆川流不息。
在这条每天回家都会经过的路上,有家不起眼的糕点店坐落在街角。
每晚,店内温暖的灯光悄悄向外延伸,像是在向街上的路人发出邀请,却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她偷偷关注了这家店许久,却从未走进去看看。
天渐渐黑了,仿佛在昭告人们路灯即将闪亮登场。
按照往常,此时她一般会迈着小碎步急匆匆地走过,但今天,她的脚步格外的缓,还想在外边再待一会。
因为明天她就成年了。
反正并没有人会在家里等她,在家里也只有自己孤单一人,倒不如进去看看有没有什么蛋黄酥之类的小糕点,买一点解解嘴馋,权当给自己过一场生日好了。
女孩这样想着。
路灯就要亮了。
决定好之后,她并不急着走进店内,而是在玻璃橱窗前站定,好好打量了自己一番。
尽管快要成年,还是一幅稚嫩的长相,但身材匀称,身高刚刚好。
眼尾微微上挑,卷翘的睫毛遮不住浅色的眼瞳,鼻梁笔挺,鼻头精致小巧。
这样的眼睛明明给人一种不好相处的感觉,但清澈的眼瞳和天生有些上扬的嘴角,又让人觉得楚楚可怜。
两种矛盾相交,却激荡出了另一种别样的美。
不合尺码的宽大的卫衣套在身上,才堪堪遮住锁骨,下身穿着普通的水洗牛仔裤依旧很宽松。
很明显能看出来,这些都只是主人临出门前才随意套上的,甚至没有想过该如何搭配最好看。
她又盯着自己眉心间那颗浅浅的红痣,突然意识到哪怕明天她就十八岁了,也依旧是一个普通人,依旧要过着平静的生活。
她心中不免忽然生出些迷惘与惆怅。
推开店门,扑面而来的就是一股香气,像是许多种味道混合成的。
这种彼此融合着,说不出谁是谁的味道,却并不混乱,给人一种安心的感觉。
她细细嗅了几口,也不禁放松了身体。
店内的装潢与店外完全不是一种风格。
刚一进门,就能看见深色的地板上铺着张地毯,上面摆着一张十分古朴的红木桌。
红木桌的后面是柜台,柜台里放着各种各样的中式糕点,昏黄的灯光轻轻拂照着它们,光是看着,就让人食指大动。
柜台里侧有道帘子,严实地遮住了里面的空间。
再四处打量一番,她发现这里明明从外面看很大,但因为店内摆满了各式古董,什么花瓶瓷器之类种种,显得有些拥挤,但并不让人觉得气闷。
店内空无一人,她大声地问了句有人吗。
晏姝:有人吗?
她轻轻转身关上门,却听见屋内传来了风铃声。
惹得她好奇地向声源处张望。
只见一只白皙修长骨节分明的手从帘后伸了出来。
来人轻轻掀起帘子,底下挂着的流苏碰撞着发出清脆的声响。
在这有些拥挤的空间内,所有动静都分外清晰。
一如她此时的呼吸与心跳一般。
真是……太好看了。她下意识想到。
即便她没有之前的记忆了,也只能想到这句话,那是本能。
那是一个极为俊美的男子。
一头黑色长发高高束起,穿着与现代服饰完全不同,一身黑色劲装像极在古装电视剧中的样子,却又有些不同,腰间还挂着一块青色的玉牌。
她脑子里突然又蹦出了另外一个词:霁月清风。
但来人见到她,也愣住了。
男人很快就反应了过来,轻声说了声:“师……咳,请问有什么能帮您的吗?”
黎羽:师……咳,请问有什么能帮您的吗?
仿佛刚刚那个停顿只是她的错觉。
“啊……我只是来买点糕点。您有什么推荐的吗?”她抬眸看向不远处的柜台,示意对方带她看看。
晏姝:啊……我只是来买点糕点。您有什么推荐的吗?
男人从善如流地点点头,熟练地介绍起柜台中的各式点心。
只是很可惜…她有选择困难症。
在他宛如报菜名的介绍中,她犹豫着要了几块蛋黄酥和桃酥,余光却瞥见柜台的角落中放着一块蛋糕。
一块市面上最常见但细节格外精致的裱花蛋糕。
最上方点缀着一颗大草莓,看上去十分诱人。
她突然有点想吃蛋糕。
晏姝:那个是……蛋糕吗?
黎羽:嗯,怎么了?
她斟酌半天,才鼓起勇气直视着男人的双眸,小声问到:“那个……可以给我这块蛋糕吗?今天是我的生日!”
晏姝:那个……可以给我这块蛋糕吗?今天是我的生日!
男人又愣住了,晏姝以为他有些为难,抬眸真诚地与他对视,“多少钱都没关系。”
晏姝:多少钱都没关系。
其实去别的店再买也是一样的……
但不知道为什么此刻她就是想要这块蛋糕。
她有些不好意思,全身血液向头顶涌流,她知道自己有点不对劲,试图努力压下双颊火烧似的感受。
这样会不会太强人所难?……
男人仿佛看出了她的心思,低低地笑了声,“没关系,我给您包起来。”
黎羽:没关系,我给您包起来。
那笑声太轻,她还未听清楚,便被风轻轻模糊在空中。
包装盒很简约,只有顶部的波点蝴蝶结透露出些许可爱,像只高高翘起尾巴的狡黠的猫咪。
她百无聊赖地看着男人漂亮的手,看他娴熟地包装着,下意识问了句:“你这中式糕点店,怎么也卖蛋糕呢?”
晏姝:你这中式糕点店,怎么也卖蛋糕呢?
男人闻言抬头看了她一眼,笑了。
“因为今天也是我的生日。”
黎羽:因为今天也是我的生日。
这回她是听清楚了。
负罪感瞬间宛如难缠的藤蔓,从她脚尖滋生,又像黏腻冰凉的蛇,吐着信子绕着她的身体不断往上游动。
其实没那么夸张……这什么奇怪的比喻,她无奈地想。
晏姝:那要不……一起吃?
黎羽:你不怕……我有什么传染病传给你吗?
晏姝:……那算了。
哪怕再蠢,此时也能意识到他是在逗她。
她默默提起糕点和蛋糕,推开店门,微微侧过身子,店外的灯光和店内的灯光尽数在她身上交汇,形成一层温暖而朦胧的滤镜,驱散了晚间的寒气,也让人看不清她的表情。
她微微颔首,淡淡道:“下次请你,再见。”
晏姝:下次请你,再见。
男人这回笑得更开心了,眼睛几乎眯成条缝,他冲着女孩低声说了句:“欢迎下次光临。”
黎羽:欢迎下次光临。
声音不大,却足够她听得清。
她应了声,便头也不回地踏出店门离开。
黎羽:还真是没变……
“还真是没变……”,男人站在柜台前盯着她远去的背影,脸上没了表情。
半晌,上前锁上卷帘门,又重新掀开帘子进了里屋。
——
晏姝那晚做了一个梦。
她看见一位身着白衣的古装女子在行走着。
那女子走过烟雨蒙蒙的水都,走过狼烟袅袅的孤城,走过早雾缭绕的清晨,走过夕阳斜桥下的黄昏,走过轮转不息的四季。
但她身边从未出现过别人的身影,她总是独自一人。
她看着她提剑斩尽各路鬼神,看着她潇洒快意饮酒醉于树下,在寻常的村口小摊上,在京城繁华的早市上,甚至是寥无人烟的不毛之地。
最后的最后,她看见了一间宅邸。
宅门的牌匾上提着两个字——晏府。
一个粉雕玉琢的小女孩,坐在院子里的秋千上,秋千荡的不高,她的脸上也看不出什么表情,晃着腿,一幅兴致缺缺的样子。
她听到有人遥遥冲她高喊道:“姝姝,走吧。”
声音格外清晰,与梦中模糊的画面形成了对比。
小女孩走了,只留下秋千孤单的晃着。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