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梦-第一章.1
“不幸的，这曾经都是现实；幸运的，这现在都是梦境。”
冥冥之中，他从混沌里睁眼，眼前的又是另一片混沌。这一切和那噩梦里的好像并没什么两样，在他看来，都只会是一片灰色。
他已然不记得自己是如何陷入昏睡当中的了，连自己被卷入这场“闹剧”的缘由始末，好像也被那场噩梦冲散了。但这对他自己来说已经不重要了，他甘愿遗忘这一切，或是说，他希望这一切从未发生过。
他将头向左移了一点，轻叹一口气，再次闭上双眼。他试图再次回到那虚无缥缈的梦里，可无论怎么尝试，却都是徒劳。从他醒来那一刻，幻想与现实的阴影便开始在脑海中蔓延，缠绵进他的思绪。最后能依仗入眠的困意也以消失无踪了——不像是被逼退的，更像是故意躲在一个不为人知的角落，静静地，等待着看他用无助演绎的笑话。
“为什么……会这样……”
这个问题他已经问过自己无数次了，但从未得到过答案，只会越问越失望，越问越绝望。在这有光却依旧黯淡的世界里，他甚至无法任由自己堕落至沦为一具行尸走肉……
无奈的，他再次睁开眼，被迫之下，他还是要演完这场不由自己撰写的悲剧。
他用手撑住床面，促使自己能坐起来。刚一动，一股酸痛的感觉顿时涌向全身。“嘶——”他强忍着疼痛，却还是呻吟出声。“那群该死的**，把我弄成现在这个样子……”他在心里默念着，但即使房间里只有他一个人，却也不敢言声。在即使再糊涂，也应该清楚，自己的一举一动，都正被那双无形的眼监视着，稍有动作就有可能陷入更惨淡的境地……他再不敢轻举妄动，缓到酸痛感基本退去之后，才慢慢开始试着坐直身体……
终于，他坐稳了身子，一滴冷汗从他的面颊划过。他长出了一口气，接着，又小心翼翼的侧过身体，再一点点把腿挪过来，将脚一点点地向地面伸去……
虽然说的简短，但和其他人比起来，这个过程还是显得格外漫长，且不论是易举还是艰程，他明白，有些事，是他逃不过的。
但很显然，在命运前蹒跚的，不止他一个。
麻木的清洗过身体，清水冲去了胡乱的思绪，牙膏微弱的薄荷似的味道让他感到稍微舒服些。他又坐回了床上，在这闭塞的空间里，除了一点一点熬着这段漫无尽头的时间，他好像也无事可做。他的双手颓然的搭在双膝上，有些无所适从。他不由自主的将身体向后倚去，可当脊背触碰到墙面的一瞬，那股酸痛再一次将它浸没，他又痛苦的闭上了双眼，默默的祈祷着疼痛能快一点从身体里退去……
渐渐的，清醒让他感到一丝寒意。他木纳的抬起头，眼神不住向上游移，直至视线被被灯光映的明晃的天花占据了全部。灯光刺的他有些睁不开眼，那灯光好像在不定的闪烁，忽明忽暗的，他的眼睛也跟着不定的眨着，一张一合的……天花一角，是一个通风口。簌簌的风正与管道擦肩，发出若有若无的呼声。或许寒意就是被他席卷来的吧。他隐约感觉自己在风中颤抖，只是因为寒冷么？即使察觉到了那寒冷的源头，又能有什么用呢？他无法改变这或许是不存在的寒冷，更改变不了那或许是早已注定的窘境。
现在，同那通风口一般空洞的，是他的整个世界。
……
“嘀——嗒——”
恍惚间，他听到了一声电子音，他下意识的用手摸向后颈，那个项圈依旧在那里，静静地，注视着这一切。
他已经习惯了项圈带来的身体上的不适，虽然这本身对他来说或许已经不足以算得上是种束缚，但却还是一直让他感到局促不安。或许是因为这会让人感觉自己被玩弄于股掌之间，并被剥夺去了全部的自由吧，然而事实也正是如此；也或许只是因为那淅沥的电流声和不知何时会响起的几声嘀嗒吧。总而言之，他对项圈产生了似乎是莫名的厌恶——一种强烈但又无比隐晦的厌恶。有时迫切的想将其撕扯下来，可却又不敢动其分毫，甚至还要保护着。一方面，以他自己的能力也确实无法摆脱，另一方面，他知道弄坏项圈意味着什么，他不想要一个支离破碎的结局。
现在已经够糟糕了，给自己留最后生的余地罢……
不知不觉的，他的视线开始变得模糊起来，像是被眼泪慢慢浸透过似的，但他确乎没有红了眼眶。突然的，一股眩晕袭来，他的意识也随之混乱起来。他感觉自己的灵魂好像被抽离了身体，陷入了一片漩涡之中，目之所及的一切，也好像都被一同携入了深邃的海底。这一切唐突的甚至有些荒谬、不合逻辑，让他感到猝不及防，但也只能身不由己的向下沉溺……他感到惊慌失措，但也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那束黯淡的光消逝……最后，世界里只剩下无尽的黑暗，和一片孤独的灰色剪影。他感觉自己的身体轰然落地，可却听不见一点声音，像一支折断的羽毛，归于残风的萧条……
此刻的他，仿佛真的是一具无依无靠的灵魂，在肆无忌惮的夜里沉沦着，渴望寻得一个宿主，渴望求得一份救赎……
可没有人能成全他，毕竟，这里似乎并没有别人，而且，谁又会在乎一只孤魂野鬼呢？除了他自己……
“这……这这这！……这是怎么了？我……这是在哪？…
他感觉自己的知觉在不断的消退，直觉迫使他迫切的想知道自己究竟身在何处。他极力的睁大双眼，努力的尝试着适应这突如其来黑暗，可无论他怎么尝试，都无济于事……逐渐的，他感到筋疲力竭。终于，他停止了挣扎，瘫痪在那无形的地面上。
“终于……终于……”宁静之下，他好像也融入了这片黑暗中，成为了其中的一部分。
“这里……实在太安静了，安静的……安静的好像……”
好像……死去之后的世界。
幸运的是，他还活着。
但似乎，这里，并不止他一个……
片刻的宁静之后，一片又一片的空鸣开始向耳中涌入。不经意间的，他捕捉到了这片空鸣之中，好像还藏匿着另一个声音……
“脚……脚步声？！”终于，他得以听清了这声音，他没听错，是脚步声，十分微弱，徘徊在黑暗的边缘。
“这里……怎么会有脚步声？不……不应该啊……”
准备将所有的希望孤注一掷的他，在听清那渺茫的声音之后，却变得愈发迷茫，这种听到却看不到的未知，反而使他在恐惧中越陷越深。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什么……这里有脚步声？……这……这究竟是谁？……莫非……莫非是他们？！……这不可能！……我明明……那我现在……不不不不会的！……不……”
但，比起未知来，知道接下来要发生什么，对他来说，反而更可怕。
如果，命运真的早已注定的话。
不安在黑暗之中迅速的弥漫开来，又有一个声音浮现了出来——那是自己的心跳。脚步停止了徘徊，停顿了一刹，便找到方向似的，直径向他所在的地方的走去，践踏着心跳声，步步紧逼。心跳愈发的快，脚步也愈发的疾……他感觉这脚步仿佛真的踩在自己的心脏上气来，濒临窒息，而恐惧也随之到达了极点……
最后，这个世界竟然真的再次安静了下来，一片死寂。只剩下内心最无助的祷告，和无比轻微的脉搏……
“不……”
他猛的睁开双眼，黑暗在一瞬间溃散了，昏沉被从这个世界一点点的抹去，最后，只剩下一片澄明。那灵魂的失重感也终于消失殆尽，他又落回了现实，找到了，自己梦寐以求的归宿……
他又回到了床上——那个噩梦开始的地方。
许久之后，他感觉自己的心跳平复了些。他缓缓从床上坐起身，环视着身边的一切。黄昏易冷的暖光在百叶窗的缝隙中穿行交织，把房间晕染成一片橙黄色，梦中残存的压抑也被冲到了角落。窗边的那盆盆栽在摇曳的光影中静默着，不曾低语，只是感受着光的温度。窗外，是一片苍茫的天空，匆促的风在其中穿行而过，什么也没带走，什么也没留下……
如此熟悉，如此温暖……
他长出了一口气“还好……只是梦……醒了……醒了就好。怎么……就睡着了……”他已然不记得自己是如何陷入昏睡当中的了，但那不重要了，这一次，他真的从梦中醒来了。虽说是梦，那一切又是无比的真切，好像在昨日就曾预演，那段昔日如云烟般斑驳的记忆，却又犹新的轮番着上演……
“嘀——嗒——”
突然间，他听到了一声电子音，他下意识的用手摸向后颈，那个项圈依旧在那里，静静地，漠视着这一切。
他怔住了，然后难以置信的低下头。虽然看不见，但他感到有一股无形的力量锁住了他的喉咙，让他濒临窒息。无数的记忆在他的脑海中疯狂的涌现，将他没入了不安之中。那段梦境的残影和记忆渐渐地重叠在了一起，无力感再次占据了他的身体，他好像又被拽回了那个暗无天日的梦里，面对着那片无边无际的黑暗。
他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现在的他比刚刚从梦中醒来时还要慌张，这让他有些不能自已……一个荒诞念头从他的脑海中一闪而过——关于他是否从未走出过梦境，不过也只是一闪而过，很快，就消失的无影无踪了。
因为他也意识到了，自己无法不承认，那一切，并不只是梦。
没办法，那些记忆中无比清晰的事物，即使承载了他再多的伤怀，但凡再次闯入了他的视野，他都无法做到视而不见。“本来，感觉好像快要忘掉了，怎么，又全都想起来了……”
其实，曾经的那些事他依旧记得一清二楚，只是不想再与那段悲剧打上照面，所以一直尽力的回避着——他实在太渴望释怀了。但可惜，他做不到，不是因为他无能为力，而是那所谓的“命运”，好像并不允许……
终于，他无奈的坐直了身子，低下头，闭紧眼，挤出了一个苦涩的微笑。他停止了思考，那段挥之不去的梦和紊乱的思绪被一同抛在了脑后。虽然是暂时的，但无论如何，此时此刻，他不愿再审视这个梦，或是这段“本不应该”存在的回忆了。
……
吱呀一声，那扇未能关严的门被人轻轻的推开了，他诧异的抬起头，看向门口。一个身影正从被推开一半的门缝中小心翼翼的探头向屋内观望，是一只红豺，脸上也是写满了重重的心事。
“穆……穆楠？你……你怎么来了……”
“哦……我……只是路过，发现你的房间门没关严，就想看眼你在不在……对了！……汪遥……你还好么？……看你这个样子……到底是怎么了。”
“没……没什么……只是做了个噩梦，关于……关于……”
汪遥一时间支吾着说不出话来，那后半段呼之欲出的话，被硬生生的阻塞在了嗓子眼，最后，还是被他吞了回去。
他还是不愿再去触及自己的过去，即使他知道，现在的他，总是要鼓起勇气，去面对他并不希望发生的一切的。
“是……关于一年前的那些事吗？”
穆楠试探着问，他说话声很轻，好像是生怕不小心揭示起自己面前这个不幸的朋友心头的伤疤。
汪遥愣了一刹，随后，还是默默地点了点头，但紧接着，他又摇了摇头——不像是否认，更像是无奈于摆脱不掉的现实。
穆楠叹了口气“哎——嗯……我能感受得到，你一直都很抵触这件事情，但……我也知道，这种经历如果想放下……真的太难了，对谁来说都一样……况且……”突然，他的话锋一转“对了，我还有些事儿想问问你……关于……算了，到时候你就知道了。在房间里谈的话……未免……有些太闭塞了，要不……咱们出去聊，正好……我也带你散散心……不知道……你方不方便……”
空荡荡的平台上，除了风沙，只剩下两个踽踽独行的身影。他们有些许漫无目的的走着，像是在随风摇曳。终于，到达了平台的边缘，再往前，就是一道几乎是垂直向下的山崖，和远处无边无际的荒凉丘壑。他们的背后，是一座七零八落的城市，在黄昏的尘埃之中，烁闪着微弱的灯光，晕晕沉沉，影影绰绰。
两人就这样在这片在沉寂之中，伫立着，静默着，出神的望着远方，久久无人言声……
“嘿……话说……你来子星也有一段时间了，我好像……还没问过你呢，你觉得……子星，是一颗怎样的星球啊？……”
不知道是过了多久，穆楠才终于开口问道。他的语气中带着一丝漫不经心，或许是想缓解一下有些过于沉寂的氛围，但这，还是难以遮掩住他心底的惆怅——虽然不知道他到底是在担心什么。他有些许郑重的转头看向汪遥，好像是非常在意他将要给出怎样的答案。
汪遥的耳朵动了一动，他收回了眺望的目光，视线又落回了自己的脚下，他微微的低下头，犹豫着，缓缓开口“哦……你是问这个呀……”紧接着，他又踌躇的陷入了沉思“其实……我可能也说不太清楚。如果，必须要……给出一个确切的答案的话……只能说，它跟我想象的……实在是不太一样。”
“这里的环境，比我当初想象的……要恶劣许多。本来觉得，既然说……已经能有大规模的城市群建成了，那这里的环境，应该也是得到了传闻中……那彻底的改善了吧……结果没想到，在城市群之外，居然……还是一片荒芜，一片……我从未过的荒芜。或许……还是我太短浅了，就……真的相信了那些有些不着边际的言论。也可能……只是我抱的期望太多了，所以……才会天真的以为，以现在的技术，真的能攻克一切的环境问题……或者说，以为技术……能真的把一个地方……彻底的，改成人们理想中的样子……”
说着说着，他不由自主的侧过身，转头看向那座坐落于自己身后的，和那荒芜的大地一样没有尽头的城市“可是……确实，他们真的就在这颗星球上建立起了这么大规模的城市，要是放在很久之前……真的，想都不敢想……但……这里，好像也没有说那么井井有条，反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