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主沉浮幻境诛天 1
幻天井峡,或与拂尘。诛天未几,卜问倾城。意境即开,前尘不往……
“炎临儿,你还可有愿?”
“有!愿父母未亡,炎域犹在。”
拓天长捋白须,长叹一声,白袖一拂青烟起,炎临儿随雾梦而逝,转入下尘。
守天站在原生门下,看着门里匡泰石上独留的拓天,目光淡漠。他回头看向门外的欲重,深施一礼。
“紫星万神,下尘意境开矣,天时到。您还有愿?”
“遇见她!”
守天一栗,仅答声“诺”。他目送欲重离去,回首再望向守天,两人竟相视一笑。
开篇已定,今后的走向便只待时辰了。
(一)
时光易逝。转眼间,炎临已经在炎域皇城度过十九个年头了。花开花落,月满月空。待下个月栀子花开,炎域的四公主炎临儿就满二十二岁了。此乃下尘意境,正如她下尘前所许愿的那般,炎域犹在,父母健在,她也在。可其中滋味真如她所设想的那般吗?
下尘意境除却其愿,其余的,都变了。
炎建成,也就是炎域的最高领导者——域主,炎临的父亲,再不是一夫一妻的崇尚者。冷芷,也不再是炎建成唯一的域后。炎建成未登基时曾有一位结发妻子,名唤杜成凤,当时是护国大将军杜生珲的大女儿。她拥有极尽容颜,是都明城里最美的女子,年仅十六就选进成王府,成为成王炎建成的王妃。因着两人的名字里都有一个“成”子,炎建成对她非常好,两人情谊深厚。杜成凤为他诞下一位王子,一位女儿。可惜这位王子未有吉大的福气,未能承袭父母荣耀,仅出生十日就夭折了。这使杜成凤十分悲伤,终日以泪洗面,四年后才又有孕,生下女儿。可惜的是,在这一年,炎域欲邻国龟国开战,杜成凤的父亲领兵出战,不幸牺牲。噩耗从边城传来,杜成凤闻讯一病不起,未出月子就香消玉殒。炎建成为了纪念年少夫妻的情谊,也感恩杜家为他的野心付出的一切,为这位尚未满月的女儿起名为炎杜凤。当然,这并不是他的第一个女儿。在杜成凤为夭折的儿子悲伤的四年里,他为拉拢一位级别不高却深得父皇炎稳行喜爱的文臣,娶了那位文臣的小女儿。婚后不久,文臣的小女儿为他生下了一个女儿,也就是他今日的大公主——炎玉棠。然而在杜成凤离世不久,文臣的女儿也离世了。年少成婚的炎建成成了鳏夫,皇室很为他担忧,不久又为他续了一位妻子,此女正是炎域二品大员黎汝清的嫡女,黎笑童。黎笑童也和杜成凤一般美丽,炎建成对她很好,她也一心帮扶着他的夫君,满心欢喜地努力着,期待着有朝一日夫君能荣登大宝,她就成为炎域最最尊贵的女人。可惜天不遂人愿,在她成婚的一年后,云国来犯,炎域不敌,大败。眼看国家将灭,老域主派出著名游说家——梁有章出使列国,以求援助。后来,梁有章果然不负众望,拉来了寒域这个好伙伴。寒域出兵,成功帮助炎域躲过了这场灭国之灾。为表两国友好,两国结为秦晋之好,寒域的郡主冷芷领命,翻山越岭,历时三月,来到炎域。炎域为表示尊敬,特意将她嫁给了众王子中最聪慧的王子成王,炎建成。为此,炎建成只得废当时的正妻黎笑童为妾。这使得黎笑童大怒,但国家利益在上,她也无话可说,只得忍气吞声。一年后,冷芷生下一位王子,取名炎萧。又过了两年,黎笑童生下了一个女儿,炎婉曼。同年,冷芷也生下了一位女儿,也就是转世而来的炎临。也正是在这一年,老域主重病,命不久矣,王储之争进入白热化。炎建成为完成登基的最后一步,彻底实现野心,把尚在襁褓的炎临儿许配给了新上任的护国大将军郭尊的刚满一岁的儿子郭伟斌,与之结为儿女亲家的炎建成很快实现了梦想,不到一年就登上了宝座。冷芷凭借其母国荣耀以及一儿一女加持,顺理成章成为域后。在此后的十年里,炎域还算平静。炎临三岁的时候,炎建成纳了一位妃子,妃子为她添了一位妹妹,取名炎滋柔,可惜的是,这位女子不久也离世了。炎临四岁那年,和兄长炎萧、郭伟斌一起送进了军营,自此,她与军队长伴,除了重大节庆,她再未出过军营。炎临十一岁这年,炎萧离世,举国悲痛。炎临十三岁那年,炎域、寒域、欲国三国交战,恰如炎临前世许愿,炎域逃过一劫。遗憾的是,御驾亲征的炎建成身受重伤,痊愈后武脉尽断,再不能提枪上阵,冷芷了没有母国依靠,在炎域的地位岌岌可危。为弥补父皇不能征战的弊病,支撑母后的地位,炎临十四岁那年便开启了征战生涯,首战告捷的她,顿时声名大噪,成为炎域百姓最崇敬的女子,自此,年年征战,终日无休。炎临十八岁那年,父皇令其回宫与郭伟斌完婚,炎临儿拒绝。不久边疆再次燃起战火,炎临再次带兵出战,一去近两年。回来时,满山飘雪,炎临身负重伤,危在旦夕,被抬回城。待其痊愈时,都明城里已牡丹斗艳了。
前二十年的岁月如梦一场,炎临回首过往,满眼沧桑。这天,她登上城楼,看着都明城外的无尽良田,田间辛勤的农民,没有了往日的自豪与骄傲,取而代之的疲惫与疑惑。但她并没有待的太久,很快,贴身女官洛雪传来消息:北疆密报,百里加急,今日辰时送达。域主见后,立即传召大臣,会后回凤仪殿与域后占卜,午时才出。现急召四公主炎临入宫。
炎临傲慢浅笑,果然不出所料。她又看了一眼城外良田,轻蔑的眼神不是“盛气凌人”四字可以描述的。果然,果然!骄傲的公主开始了她自以为是的骄傲的计划。而她,也一向如此……
炎临很快回宫,一进风仪殿的宫门便觉不气韵不对。往日欢愉的宫殿今日一片肃杀,屋檐下的笼中鸟都不敢出声。她隐隐觉得是前方战事出了问题,不禁在心里问道:难不成这场战争的艰难程度已经超出了预期吗?
炎临忐忑开来,一向傲气四射的眼睛也隐去了五分光芒。她停下浮躁轻狂的脚步,迈起沉稳的步伐,一步步朝殿内走去。
“儿臣拜见父王、母后。”炎临端庄行礼,然而,还未等她站稳,域主就把她叫上前去,面对的,正是一个烧过的龟壳。似是刚刚龟火才尽,深深闻去,还有一丝香味。冷芷出身寒域王室,自幼修习寒域占卜秘术,这龟壳显然出自其手。
“临儿。”炎建成挥手示意炎临往龟甲上看,可抬起的手臂软绵无力,一句“临儿”也是中气不足。这并不是纯粹因为忧心边事而憔悴,而是炎临十三岁那年的三国战火导致。
“父皇有事求你。你来看……”他说着,朝冷芷摆摆手。
冷芷把边城密报交给炎临,看着炎临读完密报后,又将密报收了回来。人到中年的她越来越稳重,在这炎域,她没有母族支撑,没有儿子凭依,唯一依靠的就是这个女儿。而这唯一可以依靠的女儿半个月前才刚刚死里逃生。她不知道余生何如,只求女儿平安顺遂。可悲的是,深明大义的她也知道,在这多国林立的乱世,王室的女儿想要平安是多么艰难的一件事。
“你也知道,去年龙翼欲国侵袭北疆,你三姐夫赵政领命出征,战事持续一年,我军未占先机。又恰逢初春,北风吹打北边城,风沙尽向我方,将士眼铮不得,阵阵败退。今已连失两座城池。”炎建成继续说道,眼含悲悯,话语铿锵。他看向炎临继续说道:“今日北疆传来密报,欲国见我方不敌,遂派出三路人马,一路由欲国二皇子欲尚和三皇子欲游领兵向东出发;二路由谷王爷带军借道寒域,欲直达我国西城;三路由大皇子欲重领命直奔北疆边城。三路兵从西、北、东三面夹击,欲灭我国。此番来势汹汹,赵政不敌,被困狄关。此诚危及我炎域存亡!父王深知你刚刚死里逃生,伤疾刚愈,再起兵伐与你身体无利。可北疆数百万百姓正处水深火热当中,东、西部族亦是岌岌可危。我若单怜惜我儿你的性命,那谁来承担炎域千万好黎民的生命?此战火连续一年之久,数位英勇将士奋不顾身,然深陷战火旋涡,我域实无良将可用。只怪那年大战我身体大损,再难御驾亲征,才让这家国担子一次次落在临儿身上。可事已至此,说这些又有何用?一旦边疆彻底不抵,欲国大军压境,山河破碎不算,恐父王纵有千万心也难护你与域后平安,还有你的姐姐、妹妹。欲国灭一国、屠十城,可非传说!临儿,父王心里纵有千般不愿,但家国在上,父王还是恳求你能答应,领兵出征,抵挡欲军,护我国泰民安!”
域主言之深切,字字击打炎临心灵。他眼含热泪,将家国情怀与父爱不能两全的纠结与挣扎演绎的淋漓尽致。炎临自幼修习兵书、国志,早已将这炽热的情怀融入血液,但见母后鬓角的白发,她迟疑了。倘若她真的一去不回,谁来守护她的母亲呢?她漂洋过海、背井离乡的母亲,饱受丧子之痛的母亲,在陌生的国度、拥挤的域王宫度过半生的母亲,倘若又让她经历丧女之痛,谁又来抚平母亲的伤痛呢?她的下半生该当何如?黎笑童还在,炎临的众姐妹还在,她怎忍心让母亲一人孤独的生活?
可是,可是,她不仅仅是一个女儿啊,她是一国的公主啊!
她想起了在城楼时计划的事情……
沉思了片刻,炎临答道:“儿臣愿往。”
一声“儿臣愿往”让域主再次动容,疼惜似血滴,在心里蔓延。
冷芷早料到是这个结果,但当从临儿口中亲耳听到时仍旧难掩心疼。她埋怨国运不公,疼惜女儿以身涉险,她感觉心被割去了半块,她感觉自己站在百米悬崖上正头朝下地下落。与此相伴的还有她身为母亲、身为一国之母的骄傲,她的女儿,是炎建成五位女儿中最优秀的,她勇敢、坚毅、有格局、有魄力,身为女流却不似女流,心胸如男儿般宽广,肩膀如她父王那般可担国之重担。她,炎临儿,是她冷芷此生最大的骄傲。可是,可是,这骄傲要多么强烈才能抵过心里的伤痛啊!
“欲国少主欲重领兵以来从未败绩,号称不败将军,各国君臣无不忌惮,为人深谋老算,凶狠毒辣。临儿,次去不比往常,你真的想清楚了?”明知不可更改,冷芷依旧劝说道,她希望女儿能留下,也也希望女儿不要被她两句话吓住,轻易的留下,她纠结、挣扎,她万般心思当着域主的面无法诉说。
“他是不败将军,儿臣也是常胜之帅!他深谋老算,我也绝非等闲。我不相信他可以轻易胜我!此番北上,儿臣定要将那欲国贼军赶杀干净,生生世世再不敢侵我炎域半毫领土,伤我炎域境内任何生息!”
炎临一番话来热血沸腾,仿佛已经将那欲国将士踩在脚下。未曾出兵先轻敌,扰乱军心可是兵家大忌。可她打了近十年的仗,怎能连这点都不知呢?
“临儿!”域主正要出口纠正炎临,可还未开口便见炎临跪下,一时间手足无措,不知该如何把话说出。
“父王!”炎临扑通一声双膝跪地。
“儿臣知道此战非比往常,父王、母后均担忧儿臣一去不返,但儿臣有信心,此战,儿臣必胜!儿臣幼时读国史,知晓三朝前有位名臣弃光,此人临危受命,用兵如神,以极少的兵力挽救炎域于颓势,并一举歼灭一国,保炎域十年平安。先祖感恩与他,特许他一诺,任其祈要。今儿臣与郭伟斌同举领兵,共赴北疆,愿效仿先臣弃光。若我俩一举歼灭欲国,得胜归来,允许我俩向父王各祈一求。我等所求,父王必允。请父王恩准!”
炎临深深叩拜,目光坚毅,字字铿锵,真挚诚恳。她自信她所言,必成就,就像此刻欲国已经匍匐在她足下。
域主迟疑了,他不敢相信这位大病初愈的女儿怎有如此野心,他从未想过要灭其他国家,更何况是这乱世里最强大的国家。
“愿父王恩准!”
炎临再次叩拜,声音响彻风仪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