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1】

【141】故事与谎言

现在，迷雾中的一切都暴露于光芒之下了。正如夏洛特所料想的那样，经过系统重置后的弹簧陷阱恢复正常，对他们也没有露出敌意。

从弹簧陷阱的话语中，夏洛特、伊丽莎白与露戴因大致了解到事情的经过：那个称自己为奇波夫的铁面男人，以弹簧陷阱为对象来测试一种傀儡代码，它想要以此制造出一批机器人军团，现在，奇波夫仅有的傀儡便是埃纳德，那架失去外壳、金属关节暴露在外的机械小丑。

巧合的是，前来调查的警员中，其中一人便是曾与迈克尔、莉兹有过一面之缘的女警员。听闻夏洛特转述的一切后，她先是感到不可思议，之后又快速调整心态，将那份诧异感深埋内心。

结合机械小丑对迈克尔的针对，以及奇波夫声称自己“认识威廉”，女警员推断出埃纳德的攻击行为可能来自奇波夫的编程。而奇波夫本人，则可能与威廉存在着些私人恩怨。

可是，就连弹簧陷阱也不知道那两名嗜血狂徒的下一步计划，自己那时只是个傀儡，没有任何自主思维。记忆能力更是多余的，身为傀儡，它只要记得行走、攻击等条件本能即可，这也是奇波夫对它的要求。

现在，女警员只知道一件事：对阿夫顿家庭的监视保护，必须24小时不停止。

可是，埃纳德与奇波夫不会是这种蠢货。它们不可能再试着自投罗网，想要逮捕它们，就必须主动出击。

“代码的信息源，是从奇波夫那里发出的，”夏洛特将埃纳德的断指握在手中，装载傀儡程序的迷你软盘还尚能运作，她也继续思考下去，“如果，能对信号进行逆向追踪的话呢？”

用鱼饵钓鱼的渔夫，反而会向巨鲨暴露自己的位置。

利用傀儡代码进行反向追踪，这对夏洛特来说并非难事。更何况，虽然糕点烘焙也很不赖，可她的偶像依旧是福尔摩斯，而不是土耳其点心师。

侦探游戏的第二幕就要开始了。说做就做，夏洛特冲出客厅，向着自己家跑去。一辆疾驰的汽车碾过水坑，将夏洛特的额头、裙摆与胸部打湿，不过这都无法浇灭她的热情与激动。

“奇波夫先生，等我们抓到你，你就会知道伤害夏洛特•怀特的朋友要付出何种代价。你会发现我于你就如福尔摩斯于莫里亚蒂，但这一次，摔下大瀑布的只有你！”

夏洛特穿过一处十字路口，商场招牌与霓虹灯也无法使她止步。还好她没遇见什么红灯，仿佛就连交通规则也在帮助她，好让她尽快破解迷局。

她是个爱逞强的孩子，一直都是—特别是在她有逞强资本的时候。

逃亡，奔跑，爬行。埃纳德居然感觉到疲惫，它居然会感受到痛苦？梦魇的利爪也不会让她沦落至此，可为什么，为什么自己眼前的一切都在旋转？

她本以为逃入暗巷是个绝佳选择，可阴影对她有优势，对墨菲斯而言则是主场。暗影便是梦魇的隧道，埃纳德的手臂扶住墙面，每一个根电线、每一颗齿轮都在颤抖。

“奇波夫…先生！”

埃纳德在内心呼唤自己的主人，可她得到的却只有沉默。

“你想要伤害克里斯与他的家人，我不会放过你的！”幽灵女孩的灰黑色身影越过尘埃与黑雾，原本纯黑的瞳仁也露出猩红血色。

埃纳德知道，自己的实力还不足以与面前的“女孩”抗衡。她不能抵抗，否则，那四具机械武士的下场，便是自己的结局。

埃纳德的紫色和服都被撕碎，露出其下的白色短裙，原本的黑色假发也被撕裂，隐藏缠绕的银白色再次占据主导。埃纳德面部的粉饰，也因长时间的干燥而结块脱落。

她的淡紫色双眸向暗巷入口转去，刚好与闻声赶来的迈克尔四目相对。

“墨菲斯，不要伤害它！”迈克尔的语气，镇定中夹杂着些许不安，如同奶油甜面包中涂抹着墨西哥辣酱一般违和。

墨菲斯后退几部，原本准备倾巢而出的梦魇玩偶也只好后退。克里斯、莉兹与乔埃等人也快速赶来。埃纳德点了点头，看来这就是自己的命运了：被迈克尔再次背叛、杀害，肢解。没有人会记得她。

埃纳德只是个小丑，在“世界”这样一座庞大火车站附近表演哑剧的乞讨小丑。她对其他人而言可有可无。以上便是她对自己、对自己命运的最终评价。

人们喜欢她么？不，从没有过，她只是个大号的玩具，坏掉就意味着下台，意味着被替换掉。哈哈，这才是小丑的真正含义吧？

“埃纳德，”迈克尔拦住克里斯等人，独自走向跪倒在地的机械小丑。即便有一颗铝制的心，她也无法接受如此创伤，“真的是你？你，你回来了？”

“用不着你在这里装好人！”埃纳德张开双臂，像是对这一刻期待已久，“来吧，彻底解决我吧！这不就是你想要的么？迈克尔，哈哈哈！”

迈克尔想要开口，却被突然起身的埃纳德扼住喉咙。埃纳德的语气变得低缓，犹如矫揉造作的三流戏剧演员：“啊，埃纳德，我错了！我不该抛弃你，更不该对你这样！求你了，回来吧—”

“—如果你想用这种恶心的话语来感化我，”埃纳德将迈克尔甩到一边，让他坠落到两袋垃圾上，“那还是省省吧！”埃纳德的语气中，没有流露出丝毫宽恕之意。

迈克尔被莉兹扶起，莉兹想要直接动手，可迈克尔摇了摇头。莉兹明白，埃纳德对他就像是自己的孩子，迈克尔无法下手，也无法看着他人下手。4年前与现在，都是如此。

“埃纳德，你伤害了那女孩，”莉兹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说出这种话。她的原则向来是能动手绝不动口。可这次不一样，她也知道这并非心软，“现在，你又要伤害迈克尔么？身为机器，你—”

“—伤害那女孩？”埃纳德听后，又是一阵狂笑。一阵电击般的颤抖过后，埃纳德举起左手，用那根断指指向迈克尔，“原来是这样，迈克尔，你还真是会编故事啊！哈哈哈，我说呢，原来一切都被你算计好了啊！哈哈哈！”

让埃纳德也没想到的是，刺穿自己、让自己彻底失去意识的不是梦魇，也不是警察的枪械。而是99号的利刃—直穿她脑部的芯片。

“够了，我说够了！”99号将刀刃拔出埃纳德的脑部，将刀刃收回鞘套，她知道埃纳德可能不会听进去一个字，可她一定要说，“埃纳德，你真的…很过分！”

人类本身就不是什么完美生物，可他们一块零件、一根线缆地将机械拼搭组装，他们希望机器能够达到人类以外的一些领域。当然，机器也会犯错，也需要纠正。正如人类会犯错，人类需要被纠正一般。

99号记得，她记得雪诺的故事。她亲眼见证雪诺认识到世界的美好，世界上不只有命令与杀戮。只要埃纳德愿意，她原本也可以获得新的生活。

可现在，99号意识到埃纳德与雪诺不同，她主动伤害过一个女孩，她在4年前便为今日的恶果埋下坏种。如果雪诺是因斯坦的误导而堕落，那埃纳德便是自入地狱。

雪诺不再是千字节，但埃纳德永远是埃纳德。这便是99号的看法！

“原来，是这样，”埃纳德倒下的前一刻，大脑中飞快闪过数千条影像，内存的运作直到最后一刻才停息，“谎言重复过很多次，就是真理啊！”

对夏洛特来说，埃纳德的“死亡”等同于代码发源地的消失。线索又断了，夏洛特猜测，可能是奇波夫与机械小丑发生了争执，奇波夫才不得不将之销毁。

线索断了，再一次。不过，有伊丽莎白他们在自己身边，这让夏洛特感到好受了些。

那条暗巷，成为了埃纳德的坟墓。所有人都想要离去，留下地上的一堆铁渣。只有迈克尔蹲坐在原地，望着化为金属尸骸的埃纳德。

“你们先走吧，我想独自待一会儿…”迈克尔提出自己的请求。

“迈克尔哥哥..”

“走吧，克里斯，”迈克尔背对克里斯与墨菲斯，“走吧，快回去！”

几滴泪水从迈克尔的眼角露出，克里斯知道，迈克尔真的需要独处一会儿。他也明白，如果自己没能救下墨菲斯，现在的情感应与迈克尔无异。

莉兹递给迈克尔一把铁棍，“以防万一，如果她醒了，可别下不去手！”这是莉兹对迈克尔的最后忠告。

世上的路，总是被写作山高水深。可美景之下的谎言，玫瑰之下的毒刺又有谁能够察觉？迈克尔知道，自己就是谎言之一，他对所有人撒了谎，包括他自己。

迈克尔靠近埃纳德，又是泪水，又是黑蛇般钻心的悔恨。为什么？为什么自己当初要这么鲁莽？为什么自己不能尽力保护埃纳德？他真是个胆小鬼！

迈克尔闭上双眼，试图将剩余的泪水锁住。可那没用，“抱歉，我真的很抱歉！埃纳德，这都是我的不对，你是个英雄，你救了那女孩！我才是那个该被处刑的人！”

没有回答，没有回答，只有沉默。

没有回答，只有机械尸骸的光点。这些金属血液当然能修复好埃纳德，只不过，为了引狼入室，表演一次死亡大戏是必要的。

如果不这么做，埃纳德又要如何让迈克尔落单呢？

温柔的怀抱，取代了她死前的慌张与愤怒。迈克尔终于承认了，这个道歉来得太迟，迟了整整4年。不过，这对埃纳德来说足够了。

埃纳德的断指中，那些金属血液构成一条银白色触须。当触须刺如迈克尔脑中的一刻，剧烈的疼痛让迈克尔陷入昏迷。

湿滑的银白触手细长而锐利，被它触碰的瞬间，痛苦、绝望与悲伤迅速冲入迈克尔的大脑，迈克尔意识到，那都是埃纳德这些年来积攒的情感。

只有痛苦，没有一星半点的快乐。

“你知道就好。”埃纳德将昏迷的迈克尔扶到路边，之后将触须注入自己的脑部缺口。这是她对金属细胞的特殊妙用，金属细胞吞噬生命，但消化是一个漫长的过程。

如果在它们开始消化前，让它们将灵魂从另一具躯体中吐出呢？那灵魂互换一类的玄幻之术，也将不再只是怪奇传说！

在这之后，埃纳德也进入休眠状态。这一次，这具机械躯体不会再醒来了。至于奇波夫，就让它去自生自灭吧！埃纳德的最终计划已经完成。

同理于上，埃纳德的电子意识也可以转移到人体。只要一个意识体内心存在负面情绪，那便是金属细胞的食物，那金属细胞就会试着将之吞噬。

那么，意识的转移与重生便得以达到。

迈克尔如僵尸般从路边站起，拍掉身上的树叶、灰尘与污渍。夜间的巡警只是将他当做睡在街边的流浪汉，也不再多问。

他并不知道，自己的这一举动让他多活了近70年。多管闲事，必有麻烦惹身。

“我是，迈克尔•阿夫顿。”

埃纳德寄宿于这具新的躯体，迈克尔的棕色双瞳中，隐隐发出几阵紫色微光。迈克尔的身体不再属于他的灵魂。他被埃纳德囚禁于意识的囚笼。

“我在哪儿？不！放开我！放开我，让我出去！”

“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