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永无休止的晚宴
这是一场看似寻常的晚宴。
厨师们来到皇宫之前都是这么想的，在他们看见他们先前从未见过的东西之前。
第一章 永无休止的晚宴
福德国的国王对美食情有独钟，他嫌宫廷的大厨做的饭菜不合胃口，于是派遣大臣去全国各地寻找厨师，并许诺如果有人能让他享用满意的一餐，便会赐予他一生都用不完的财富。
一段时间后，有臣子听闻南边有一位叫森里的大厨，任何美味的食物和他做出的菜肴相比都会变得索然无味。他把这个消息告诉国王，国王大喜，立刻传旨让森里来到皇宫。
这天夜里，月光铺散在宵禁后空无一人的城道上，车夫提一盏孤灯驾着马车驶过。
轿内，森里的二徒弟莉梨激动地抖腿又搓手，忍不住向轿内几人问道，“有了这笔钱，你们有啥打算？”
大徒弟羽信想了想，平静地回答：“我想回到家乡去，继续给小镇带来美食。”
“不愧是我哥哥！”莉梨笑着拍拍他的肩膀，“就是没出息！”
“羽信，你就这点抱负吗？”森里感到这笔巨款落入羽信的手中着实有些浪费。
“我和妹妹当初离开小镇时就曾和同乡许下承诺了，等我跟随师父赚了钱，一定会回来给他们继续烹饪美食。”羽信看向森里，露出一个单纯的微笑。
“别高兴得太早了。”轿内一个穿着黑色蕾丝裙的长卷发女孩打断了他们对未来的幻想，压低声音悄声告诉几人，“想给陛下满意的一餐并不是件容易的事，他有一个巨大无比的胃，因此总是十分饥饿。”
莉梨闻言摆手一笑：“这你尽管放心，我们三个厨子难道还喂不饱陛下一人？”
马车在一座高大的城堡前停下，卫兵身穿冰冷沉重的铁甲站立两旁，四周寂静得骇人。
女孩为几人打开大门，目送他们走进城堡深处，她缓缓抬头，夜晚的天空已被压抑的黑色覆盖……
而在漆黑的夜空中，忽然睁开一只巨大的眼睛，默默俯视着陷入沉睡的王国。
国王已早早坐在餐厅等候，他不停揉拧双手，吞咽口水，焦急地注视着门外。
师徒三人行至国王面前跪地行礼，国王是个高瘦的中年人，一身华丽的袍服，手握宝石权柄，一副翩翩绅士的样子。
国王见了他们，内心激动不已，他领着几人来到膳房，信羽连着打开几个橱柜，发觉里面满当当地塞着新鲜的食材，恐怕就连批发商的仓库都没有储藏这么多食物。
国王拿起洗手台上的盘子，告知师徒三人：“请你们装满十盘送到餐厅来。”
“陛下，您是一个人吃吗？”莉梨愣愣地问道，国王点头，众人惊愕万分。
尽管难以置信，但花钱办事也无须多言。三人就这样在厨房里忙活起来，森里身为两人的师父，手法最为娴熟，他迅速将牛肉切片、鲜蔬切块，趁着正好的火候把切好的牛排放入油锅翻炒，又将沙拉均匀地撒在果蔬上，起锅装盘，撒上黑椒，很快就完成了一道令人垂诞的佳肴。
时间渐渐过去，餐厅里传来刺耳的叫声，这声音尖锐可怖，不像是人类发出的，听得几人心里发毛。
声音里明显带着烦闷的情绪，像是在告知厨师自己已经饥肠辘辘，催促他们加快速度。
几人很快做好了十道菜肴，信羽推着载满食物的小车行至客厅，国王一见这满车的美食，顿时两眼放光，拄着手杖摇摇晃晃地走到小车前，竟一头扎进盘中，像饥饿的野兽般迅速吞食起来，他原本平整的牙齿里长出了尖锐的獠牙，他的嘴巴也随着疯狂的进食变得越来越大，他嘴里塞着满当当的食物迅速咀嚼着，原本纤瘦的身形渐渐变得臃肿，此时的他已完全将上位者的优雅抛之脑后，变成了一个暴食的怪物。
信羽呆愣地看着眼前这一幕，两腿不住地打颤。
国王不到一分钟就吃完了他们辛苦准备的十盘菜肴，他掏出手帕擦了擦满脸的酱汁，又向他做出一副绅士的姿态：“你们辛苦了，菜品很美味，但我吃得并不尽兴，请再为我准备十盘菜肴吧。”
羽信已经被吓得脸色煞白，他愣愣地将小车推回厨房，大口喘息一阵，压低声音地对二人说：“国王陛下……是个可怕的怪物！”
他将刚才所见与二人诉说，莉梨顿时感到浑身颤栗，森里则眉头紧蹙，沉默不语。
“不就是再添十盘菜吗？他给的报酬可远不止二十道菜的价值。”森里深吸一口气，一面将橱柜里的食物拿出，一面叫唤还处在愣怔中的两个徒弟添上柴火。
怪物固然可怕，但和诱人的赏赐相比还算不上什么。
三人还未休息，便又开始了烹饪。
这一次，国王的叫喊比上次提前了许多，就连稳重的森里也开始有些手忙脚乱起来。
切块，倒油，翻炒，起锅……
客厅里传来的叫声从未停止，让人心神不宁，这怪叫变得越加焦躁愤怒，震耳欲聋，就连地板都在晃动，似乎能响彻整座城堡。
向来追求完美的森里在这急切的催促下也不再精心于摆盘，只是将炒好的食物胡乱倒在盘上。
炽热的灶火将厨房烤得火热，众人的衣服已被汗水浸湿，豆大的汗珠从脸上滑落。
在愈加烦躁的叫声中，他们连擦汗的功夫也没顾上，就这么手忙脚乱地凑足了十道菜。
羽信推着小车再次来到客厅，国王和之前一样猛地扑向食物，用双手将盘中的食物迅速塞入嘴中吞下。
不到一分钟，他就将这十盘菜吃得一干二净，他的体态变得肥大无比，眼睛被肿胀的两颊挤成一条细缝，华丽的袍服已被臃肿的身形撑破，在他几层厚厚的肚皮下，还流着让人发呕的油脂。
他意犹未尽地看向森里，伸出舌头在他的脸上舔舐了一通。
“我还要更多！”
剧烈的灼热感贯穿羽信的整个胸膛，他被吓得脑袋嗡嗡作响，片刻后才颤颤巍巍地转身离开，鸡皮疙瘩已遍布他身体各处，一回到厨房，他便慌忙开口道：“咱们快逃吧！”
森里缓缓看向羽信，眼神里夹杂着困惑和气恼的情绪：“你知道陛下的赏赐有多少吗？”
“师父，我当然知道……”羽信慌忙解释道，“可是我们根本不可能喂饱那个怪物，他的胃口就像个无底洞……他饿极了，恐怕还会把咱们都吃了！”
逃跑的念头同时也在莉梨心中划过，她害怕吃人的怪物，但又无法抵抗那巨额报酬的诱惑，她就这样在矛盾的心理中挣扎，只能盲目地等待师父的回应。
森里深吸一口气，极力做出淡定的样子，从橱柜里取出食材，默默地放在案上切块。
“羽信，你真是辜负了我的期待。”他冷冰冰地说。
羽信兀自低着头沉默了一阵，开口向二人鞠躬致歉，他无法再在这个地方继续待下去了，他怔怔地转身，正要离开这里，却被森里厉声叫住。
“少了任何一个人，我们的任务都可能无法完成。”森里目光严肃地看向羽信，“你今天离开了这里，失去这巨额报酬的可不止你……你太自私了，羽信。”
羽信站住脚步，低垂着脑袋思忖了片刻，有些烦闷地撩了撩头发，转回身来，接过森里手中的菜刀：“师父，我来吧……”
三人又开始了烹饪。
这次客厅传来的叫声出现得比上次更早。
“添火，添火！”正翻炒食物的森里催促道，一旁的莉梨迅速将柴火丢进灶中。
国王的叫嚷变得越加剧烈，让听者头晕目眩，似乎心脏都会在这剧烈的叫喊中迸裂。
“再加！”
赤红的火焰从锅底冒出，张扬的火舌窜起老高，滚烫的热油滋啦啦地飞到森里的臂膀上，然而他已顾不得身上被烫出的水泡，迅速而麻木地翻炒着。厨房烟雾缭绕，呛得人就要窒息。
那声音愈加烦躁，尖细且刺耳，让人感到大脑血管都要涨裂。
羽信赶忙将做好的菜肴放到小车上，推到国王面前。
国王才刚起身，就因过于肥胖的身躯像个皮球一样踉踉跄跄地跌了过去，他索性将小车推倒，把散落满地的食物胡乱地塞进嘴中，但是很快又将它们吐了出来。
“真难吃啊……”国王烦闷地抱怨道，他缓缓举目看向羽信，眼底愤怒的情绪转变为贪婪的凝视。
羽信意识到态势不对，急忙回跑，那怪物踉踉跄跄地起身，撑着墙壁，连滚带爬地向他追去。
厨房内，两人听见了餐厅那头传来的惊叫，抬头猛然发觉羽信正极度恐慌地向他们跑来，一只身形肥大的怪物在羽信身后穷追不舍，他的口水不断从宽大的嘴巴里流下，眼睛直勾勾地盯着羽信。
所幸膳房距离城堡的某个出口很近，莉梨急忙跑到门前，却发现怎么推拉也打不开这道已被封死的门。
森里见羽信就要跑来，又见出口大门已被封死，他立刻将膳房的门关上，把羽信隔在门外。
“你干什么！”莉梨跑到森里身边想要推开他，但她毕竟是一个瘦弱的女孩，体能上远不及这个高大的青年。
门外，是羽信剧烈的拍门声和绝望的呼救声，他从未想过自己一直以来最崇拜的师父，会亲手将他置于死地。
很快，似乎只是片刻，拍门声就终止了，他们听见门外传来骨肉撕裂的声音，血液喷涌而出的“滋啦”声，而后是一阵尖锐的獠牙与血肉和唾沫混合的咀嚼声。
莉梨使出全力捶打森里的身子，她的情绪已经崩溃，两眼绝望又空洞地看着眼前这个冷漠的人。
森里的额头冒出细密的汗水，嘴唇被吓得惨白，不可遏制的恐惧在他眼底展露无遗。
就在此时，他感到自己的胸口传来剧烈的疼痛，低头一看，一把尖锐的刀具从他的后背贯穿胸膛。
他惨叫一声，倒在地上。
莉梨从他身上拔出刀具，迅速撞开门，地上哥哥的残缺血肉还在抽动挣扎，复仇的欲望凝聚在刀尖，要将她整个人都焚烧殆尽。
她握紧刀柄，使出全力向怪物刺去，怪物见状挪动起他肿大的身体，俯身正要将她抓住，却因隆起肚皮中的沉重肚肠而重心不稳摔倒在地上，他双手用力抓住地板，艰难地翻过身正要起来，莉梨趁此机会举起刀刃向他的肚子刺去。
“嘭！”城堡里传来一声巨大的声响，怪物的肚肠里还未消化的食物喷洒得满地都是。
为哥哥复仇后，莉梨将怪物的尸体拖进灶炉。环顾四周已是一片狼藉，烛台微弱的火光颤抖地摇晃着，窗外看不见星星，只有无边的寂暗。
她不曾留意到那存在于时空之外的眼睛，正默默凝视着一切。
出口的大门终于被打开，但她并没有走出来。
在她的嘴角，扬起一个不属于人类的弧度，某种强烈的进食欲望在她心底点燃。
次日的太阳照常升起，福德国的国王还和从前一样钟爱进食，她命臣子们去全国搜罗厨师，为她烹饪佳肴。
夜里，马车驶过宵禁后空无一人的城道，国王坐在餐厅激动地等待着将美食品尝，这场属于暴食者的盛宴永远不会结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