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堂春45

杨九郎回到园子的时候瞧见屋里的灯还未熄，一时间又有些犹豫了，毕竟方才走的时候气势汹汹，连句话也没留下，这会儿又灰溜溜的回去着实有些拉不下脸。

回身拍拍车门，“九涵，我上你车上坐会儿再回去。”

九涵一脚油门还没等踩下去便被叫住了，回头眼睁睁看着杨九郎开了后车门，利利索索在后座坐下了，无奈地靠在驾驶座椅子背上看着他，半天才开了口，“九爷，打今儿下午您就开始折腾，我是从宅子到园子来接您，把您拉回宅子，又把您从宅子送过来，一会儿我还得自己再折回宅子去，我的爷，天不早啦，您就饶了我吧。”

杨九郎抬眼瞧了他一眼，也没说话就下了车。

再走进后院的时候屋里的灯已经吹了，杨九郎这才缓缓松了口气，蹑手蹑脚推门钻了进去，麻利地蹬了鞋袜钻上了床。直直的躺在那连大气也不敢喘一下，生怕将身边的人吵醒，半天见人没动静这才安下心来。

悄悄转过身来就着窗棂透进来的月色，目光描摹着那人熟睡的眉眼，不由自主神色便温和了下来，想伸手触一触隐在月色中娇嫩嫩的玫瑰花瓣，即将碰到微张的唇瓣时却又忙收回了手，偷吃糖果的小孩儿怕被发现般慌张的瞥开目光。

闭上眼睛却有些无眠，翻来覆去最后还是咬了咬牙，小心翼翼的将人揽进了怀里，听着怀中人均匀安稳的呼吸声，这才渐渐入了梦。

清晨二人是被一阵车声吵醒的，这一阵阵鸣笛声一听就不是自家车的动静，张云雷未来得及寻思杨九郎是什么时候躺在自己身边的，便急着推了推人披上衣服要出去瞧瞧，毕竟这世道大早晨的被车笛叫门可未见得有什么好事儿。

开门时杨九郎故意将张云雷护在身后，还叫园子里的小角儿们抄了家伙在后面等着，生怕是什么不速之客闯门。门外最前头停着辆簇新的旁蒂克小轿车，可着四九城里寻也寻不到第二辆，后面跟着一排老式机车倒像是帅府的手笔。

“九哥！”

车上的人瞧见戏院开了门，忙跳下车高高举起手臂挥舞着，肩上厚厚的银狐毛披肩在日头下泛出些光泽来，羊皮底的小靴子随着动作发出哒哒的动静，姑娘笑着捋了捋头发便朝着杨九郎跑过来了。

杨九郎一愣，忙看向身旁的张云雷，下意识的就牵上了张云雷的手。

罗月月跑过来这才瞧见被人挡在身后的张云雷，一时间气氛有些尴尬，杨九郎忙开口，“不是出国了吗？怎么回来了？”

“毕业了就回来了。”罗月月倒是不觉得尴尬，一个劲儿的往人身后张望，“张老板别来无恙啊。怎么，你们是不打算叫我进去坐坐嘛？”

张云雷满脑子都是那年冬天被这“九夫人”磋磨的那些不太愉快的记忆，她张口就是一万大洋赎身的那神态，到现在想想还气得咬牙，可转念一想罗大帅待自己不薄，瞧在他的面子上也不好跟人太难看。

笑着挎上杨九郎的胳膊，张云雷尽可能表现出友好，“怎么会，快进来吧，我们屋里聊。”

这罗月月一踏进园子，陶筱亭的下巴都快惊掉地上了，手中抄得家伙嘡一声掉在了地上，惹得大家伙都望向他的方向，张云雷忙故作淡定地咳了两声，“筱亭筱云，沏茶去，没见有客人来吗。”

“嗳呦真是没想到啊，合着还是我那么一抓人，给你俩撮合到一处去了。”罗月月张口便说，丝毫没有避嫌的意思，惹得俩人局促的不知如何开口，杨九郎只得一个劲儿的扯开话题，“什么时候回来的？干爹呢？今儿怎么没一道来？”

“年前就回来了，你也知道我爸现在不待见我，总怨我当初瞎折腾，在家啊我在哪他便不在哪。”罗月月端起茶杯灌了口茶，“这两天忙着上燕山剿匪去了，说是好些个绿林响马在那片占山，若是收了己用大有裨益。眼下乱呐，听说南边又打起来了，北边也不算太平，北平城整日里也是蠢蠢欲动，今儿是李大彪按我爸吩咐来寻你，我顺道来的。”

“李副官来寻我？”杨九郎有些疑惑。

“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们家就我一个闺女，也没儿子接他的班，要不我爸怎么急着叫我和你结亲呢，早他便看上你了，恨不能你是他亲儿子。他那点衣钵啊都等着给你继承呢，这不听说你近来将生意的事推给三哥哥，急着叫彪哥来认门来了。”罗月月说得那般理所应当。

孟鹤堂端着方才筱云准备的糕点进来，笑眯眯的倒没什么敌意，“呦，这不是大帅的千金吗？”

“呦，这不是孟老的逆子吗？”罗月月白了那人一眼调笑到，“好些年不见了孟哥还是没个正经。”

坐在一旁的张云雷忽然就觉得他们才是一个世界的人，只片刻，自己已经一句话也插不上了，他们都是自幼的友谊，父辈相交甚笃，成长环境相当，即便多年不见也能聊得火热，更何况那罗月月又是九郎曾经的爱人……今儿这冷风有些冲，都隔着窗玻璃刮到屋中人心里来了。

罗月月瞟了一眼一旁低着头的张云雷，又与孟鹤堂一个对视，眼珠一转盈盈开口，“欸九哥，家里那秋千架拆了没有？那可是你亲手给我扎的，那时候我们才十几岁，我整日缠着你给我推秋千。”

杨九郎被这人没头没脑的一句话吓得手足无措，慌忙看向张云雷，还没等解释，罗月月连珠炮似的话就又砸了出来，“四姐姐从法国给我带回来那瓶香水你还留着呢吗？走的时候我忘了带走，一会儿陪我回去拿吧。”

“前头还有点事，你们聊。”

张云雷起身逃走的时候心里乱成了麻，眼前一幕幕是少年青梅竹马眉目含情的在阳光下荡着秋千的画面，一转眼又成了千金小姐挎着杨九郎亲亲热热一同回家的场景，越想越多，越想越乱，他与她婚礼上是否含情脉脉的对望，他与她晨起时是否也情意绵绵的轻吻……

“云雷！”

自打罗月月张口，杨九郎就知道完了。

“你这是做什么啊？”来不及怒斥几句便要追出去，却被孟鹤堂叫住了。

“你不是说他不在意你，不会吃醋吗？瞧见了吧，这回你可想辙慢慢哄吧。”孟鹤堂嗑着瓜子，罗月月无辜的抬起头看着一脸怒气的杨九郎，“九哥抱歉啊，都是孟哥的主意，可不关我的事儿啊。”

“愣着做什么，快哄去啊！”孟鹤堂推了杨九郎一把，瞧着人急慌慌的背影嘟哝了句，“有安生日子不过，因为这种小事跟筱春生气，还把人家一人丢在戏园子。这回看他长不长记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