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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主说，你是南唐纂养的最利的一柄刀。无欲无心，刀之极致。因为它不为离恨愁绪纠缠，仅一瞬便能毫不犹豫的出鞘，刀锋渐明间即可索命于无形。

我想到过往倒在我刀下之人，柴荣手下的副尉或朝中结党营私的官员…临终前一刻皆是一双怒目圆睁，纵有千言万语终被一刀拦在喉头。可总有人不同，那也是我的刀第一次慢时，分明刀已紧贴喉间，她眼底却无丝毫畏惧。那双眸，似流水将天上皎月揉碎落入其中，本如霜雪般的刀刃于此竟也失了光彩。

她说，好亮的刀，像月亮。

在营中，他们说好快的刀，若非刀快，人也早该随那三千孩童而去；那些被刺杀的人从未多说几句便已成刀下亡魂，但于他们而言，这柄刀带给他们的唯有恐惧…却少有人将刀比作月亮的，她似不曾想过自己将死于刀下，却仍在称赞它像皎月。我曾无数次挥刀，却是第一次犹豫，最终将刀收回鞘中。许是因那道倩影提盏风灯掀帘而入时误带一帘夜月伴那春风，延绵数十里入幽梦来，一时竟忘了挥刀，转而跋山涉水流连青楼，为赴她一句，水雾轻笼，花明月暗，今宵风荷正好。听她轻哼小调，江南女子的嗓音却是如此，婉转朦胧，如仲春三月时随风摇曳的新柳，一词一句仿若流水自心间汩汩淌过，我抬眸，不见云天万里、半湖明月，唯眼前人笑吟吟地同我道，她方才梦到了一句诗，刀斩难平事，月渡不归人。不如这把刀就叫“斩月”吧。

似正如唐主所说，我动心了。万重离恨自情始，一寸相思千万绪，剪不断，理还乱，一步红尘一步愁，何不趁早回头？可我竟生出几分茫然来，无心之刀，因何出鞘？从前我一心为南唐挥刀，可如今…我却再不想为任何人挥刀，刀已被思绪万千缠绕再难抬起，想与爱人一壶酒，一竿身，过那恣意江湖或田园安居的日子。我听得后主一声叹息，他知我去意已决，却也知我忠于唐主，纵是朝中官员，负满身伤，唐主有令都是杀得了的。我终听他叹道，又是一痴人，罢了，你且去罢。

我看那满天白雪，风雪迷漫遮住来时路，一时竟不知何去何从。所幸，她持伞而来，掌心滚烫，素手沾染上几分血色，格外刺眼，我欲抽回却被她用力攥住。她柔声说，这天下不平事太多，并非不可以杀渡人。她是个很奇怪的姑娘，会说刀像月亮，非要给刀取名，不忌讳血污染了她的衣裙，一点点拂去面上血水…可我却偏倾心于她，这世间再难寻得第二个如她这般的人了。我同她游四海平川，月夜时为她舞刀…倘若我从前不是个刺客，日子兴许会这般过去。我从前杀过许多人，于道貌岸然之辈，他们最畏惧那柄无时无刻不悬于他们脖颈上的刀，这柄刀一日不死，他们一日难安眠。

而我的刀又慢一步，只眼睁睁看着她雪颈吻剑，洇染开来一片绛色，她伏于我肩头，似扯下天边云霞披于身上充做嫁衣，满室血色有如婚堂。我缓步前行，血雾遮眼看不清前路何去何从，一如辛酉年冬至的那场大雪。

可却再无人冒雪持伞而来，挽手引归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