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探

算学课过后,语意被同时下课的小月和蕊儿起拉住

白蕊儿:意儿,正要找你呢。下午书侍递了张请帖给我和小月儿。

曹小月:是大公主设宴庆功,请了我们一同赴宴呢。

花语意大公主设宴……

花语意为何要请我?

花语意(曹白两家在朝堂上都暗属于大公主一脉,收到这样的请帖理所当然,但我与公主之……却没什么瓜葛。)

她摩挲着请帖上的花纹,陷入了沉思

花语意(朝堂之事纷攘复杂,一发动全身。)

花语意(若我赴宴,由此引发不必要的误会……)

语意正胡思乱想之际,白蕊儿又从旁补充说明

白蕊儿:听说很多世家子弟都被递了请帖,宴席就在公主府。

白蕊儿:殿下体惊各家主远赴宣京的辛苦,来回一趟车马劳顿,便让在明雍就学的学子赴宴以代家名。

花语意也就是说……所有的学子都收到了邀请?

花语意(若是如此,反倒没什么好顾忌的。)

不过经历了这么多,一件又一件的事情堆在一起,彼此交织,她已经无法分辨这场宴会,背后是否还有别的目的

花语意(我的每一步,又是否适宜?)

花语意(或许,我应该去拜访一趟云心先生。)

花语意(惟原他还念在昔日与我的师生情谊,仍肯点拨于我。)

花语意(密室的事情,只能让季元启再耐心。)

于是,她就来到了桃李斋

司业:你想请假去大理寺?

司业惯常带着几分尖刻的嗓音传进她耳中,让语意有些紧张,无他,实在是司业平日里严苛的态度深入人心

司业:我还从没见过哪个学子像你这般多事的,才刚入学多久,你到底有几分心思放在学业上了?

花语意先生,学生自入学以来,学业不曾懈怠半分……

司业:刚来时,本司业瞧着你有几分灵气,还以为是个可造之材,没想到公堂一事刚过,就想着攀附权贵了。

她张了张口,不知如何反驳,也不敢反驳,生怕说了什么司业不爱听的话,这次请假就无望了

程筠:何事惹得司业发这么大的脾气?

一抹红影随着一声软甜的兽鸣声出现,她听到那轻缓柔和的声线,不禁松了一口气

司业:原来是程先生,我不过是看她在学业之上三心二意,颇有些恨铁不成钢,气急罢了。

程筠:语意乃是我乾门学子,虽然全科兼修,却从不曾落下任何一门课,今日算学小测看榜,她还是第一名呢。

程筠:我倒觉得,这孩子一心向学, 日后必然能扛起乾门的大梁,并作书院的门面之一也说不定。

司业:既然学得好,就更不应当肖想些有的没的,否则早晚会沦为仲永之流!

她求助似的看向程筠,她对语意安抚一笑

程筠:孩子心性,难免会有念旧的心,她曾是凌首辅的学生,想未这次遇到了什么难题,想去请教旧日先生罢了 。

司业:哦?竟没想到,凌大人竟曾——

司业若有所思地看着语意,她低着头不敢说话。少顷,司业不耐烦地一挥手,开始赶人

司业:今日宵禁之前必须回来!回不来就给我写千字检讨!

司业:语意连连保证一定回来,司业审视的视线在她脸上游走片刻,哼了一声

语意随着程筠出了桃李斋,向她行礼道谢

程筠:不必多礼,你毕竟是我带的学子,为人如何,我总比旁人知道得多些。

程筠:不过,虽然你与凌首辅是故人,现如今身份不同,见面总会有波折,你不一定能见到他本人。

程筠:正好今日我也找凌首辅有事,捎你一程也无不可。

花语意学生谢过先生!

程筠帮她一路引荐至首辅书房之外便离去了

花语意(奇怪,程先生不是说要寻首辅大人商讨要事,怎么这就走了……)

侍卫引语意在书房外等候,房内隐约有声音传出

大理寺少卿:首辅大人,当下可未必是好时机。倘若他获知风声、起了疑心,可就前景堪忧了。

凌晏如:西明旱情已久,百家失所,流民四蹿。

凌晏如:孰轻孰重,也要我替你分清楚?

大理寺少卿:首辅大人说笑,下官自然不是那个意思。

大理寺少卿:只是替您担忧那些被贪的银两罢了。

大理寺少卿:下官只是多嘴提醒一句。他尚且好说,但若闹到后面那位也知……恐怕以大理寺之名,也是寸步难行。

凌晏如:涸泽而渔犹不自知。

凌晏如:他的幕后主使此刻恐怕也在盼着我们动手。

大理寺少卿:哦?依首辅大人之见,是说她也……

花语意咳、咳咳!

语意一出声,房内顿时陷入了安静

花语意(我无意偷听,也并不想听到一些不该我听到的。)

花语意(话本里听到太多秘密的角色最后下场都不是很乐观,我还想平安走出大理寺。)

想到这里,她不禁为自己的机智点赞

大理寺少卿:首辅大人,方才的声响,可是下官听错了?

凌晏如:……

凌晏如:最近常有野兔出没。

凌晏如:如没什么事,就先退下吧。

大理寺少卿:下官告退。

一名官员从书房里出来,路过语意时候脚步有些微缓,上下打量了她一番,她眼观鼻鼻观心,只当做没看见

花语意(步夜……)

凌晏如:进来吧。

凌晏如房中稍显昏暗,让人感到一丝局促

花语意凌大人。

凌晏如:今日无课?

花语意清晨有早读,现下无课。

他没再说话,目光落在面前棋局之上,她敛眸而立,视线落在上面

花语意(这副残局,似曾相识。)

凌晏如指间夹着一枚白子,正思索着下一步落在何处

花语意(此时的他于我是老师,还是首辅呢?)

她在心里思考着自己的身份

花语意(既是请教,便还是老师吧。)

花语意云心……先生,学生来,是想求先生为我解惑。

凌晏如:昔日我为西席,曾教你辨棋落子,彼时你能背碑覆局,不知多年未见,技艺是否退步?

语意没想到他会突然提起往事,但记忆却随他的话涌出

年幼时,正是云心先生教她下棋,过往烟云,比之如今各自境遇,显得分外珍贵

花语意学生不才,只能领悟先生学识三分,但直至今日,也不敢有丝毫荒废。

凌晏如:过来,同我把这残局走完。

他言毕落子,石制的白子发出清脆的响声。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总觉得先生之语较最初柔和不少

她在他对面落座,垂眸审视棋局,片刻后取出一枚黑子,落在棋盘之上

她的举动,引得他淡淡挑眉

凌晏如:为何落在此处?

花语意开学祭礼时,先生就是落在这里。

凌晏如:邯郸学步。

花语意这是一步错棋,学生也一直想知道,先生为何落在这?

凌晏如:乱子入局,阴阳相逆。

凌晏如:本已明朗的局面,又因为这一着陷入混沌之中。

花语意先生话中有话,究竟谁是这乱子?

凌晏如并不理会她,她也习惯了他的缄默,自我沉思

花语意(说来惭愧,明雍开学到现在,确实有一人三步一囹圖——我自己。)

花语意(总感觉您在内涵我……)

凌晏如:你我对弈,只问此局。

他将语意下好的黑子取下,放在她的面前,其意不言自明,她拿起黑子,犹豫着重新落子

花语意虽是残局,也是定局,既无生路,不如一闯。

凌晏如:天予弗取,反受其咎。是你的路,只管往下走,顾忌太多反而容易失了先机。你心中已有答案,不须再问。

花语意先生,你知道我想问什么?

凌晏如:大公主此次设宴,是奉圣上之命,季太傅亦会出席,你可放心去。

花语意季太傅……

她想到那白鹤青云纹

花语意(季家志在高远,从不攀附朝贵,若答应赴宴,那应该是我多虑了。)

花语意学生领会了,多谢先生教诲。

光与银发相辉映间,先生的眉眼一如从前,她放下心中芥蒂,行学子礼

凌晏如:你既为明雍学子,学业为重,日后没事不要再来大理寺了。

他言语中又带了几分抄家时的生冷

花语意我知道了。

回想起公堂后学子的窃窃私语,请假时司业的若有所思,门外等候时客人的上下打量

花语意(他是当朝首辅,我是明雍学子,这两者的相差不言而喻。)

她走上前,取了那枚棋局上呈进攻之态的黑子。或许现在不能,但以后的事情却无法预料

花语意学生日后再来找先生续这盘棋。

凌晏如:好。

话既说尽,她便告辞离开,临行前忽然又想起一件事

花语意对了,首辅大人,学生还有一事……

她从怀中拿出一物,正是关系着无数隐秘、季元启心结所在的残纹

凌晏如:难看。

花语意……

花语意(呃……)

凌晏如语气不惊不怒,不浓不淡

她知他已是什么都不会告诉自己,不想纠缠只能作罢

待她沿着回廊走远,却听身后恍惚有茶盏翻倒的声音

她回到明雍已是深夜,今晚是毛月亮,树影交错隐隐绰绰

白蕊儿:意儿,你怎么了?

白蕊儿:你像是有心事的样子,可是因为公主宴会之事?

花语意最近的事情有些多,觉得疲惫罢了,蕊儿不用担心。

白蕊儿:那今日便好好休息吧,不打扰你啦,晚安。

房间重新变得安静下来,她身心俱疲,倒在床上团囵睡下

花语意(从残纹出现开始,谜题接二连三。桓家、公主府、文司宥、玉泽、季家……似乎都与它相关。)

花语意(至于凌晏如……若这张网背后是朝堂,他作为当朝首辅,真的可以独善其身?)

她躺在床上翻来覆去,这几天的事情走马灯似地在她眼前闪现

花语意(不知道季元启睡了没但天色已晚,此时去找他容易打草惊蛇,不如今日我且先去。)

她干脆从床上爬起来,走向衣柜准备换装

花语意(密室之事宜早不宜迟,今晚夜色深沉,正是好时机。)

循着记忆,她来到书阁密室入口的机关处,将书册移走,果然看到开关静立在墙面

随着她的动作,只听一阵轻微的咔哒声,墙边的书架竟然从中间分开,露出后方一条深不见底的甬道

她检查了下手中的火折子,侧耳听了听,漆黑的通道寂静无声,在夜里平添了一分阴森

但真的踏进去,她却发现这通道并不长,稍拐了个弯视野便开闯起来

花语意这是……

她借助火折子上微弱的火光打量周回,只能隐约看到几个庞大的黑影直立在前方,墙壁之上,似乎有挂壁烛台

花语意(先将灯打开再说吧。)

三面墙上的壁灯一亮,四周的景色便尽入眼帘

这其中有不少书架,还有一张木桌

她点亮桌上烛台尚春的半截错烛,打量隐有刻痕的桌面,几张发黄的纸张凌乱铺开,上面的墨迹早已模糊

但依稀能看出当时有人常在这桌上秉烛夜读,只是不知道在这隔绝的密室中,能读些什么

她的视线移向墙壁,上面嵌着烛台,除此之外便是简陋的石壁

墙角则堆积着许多纸张,她凑近查看,难以辨别字迹,纸张亦是发黄变脆,一捏就化为齑粉

花语意咦?

她蹲下身,扫除墙角散落的纸张,便发现墙根处有条宽阔的黑线,一直延伸到顶

花语意难道此处还有一间密室?

她踱步至书架旁,就着灯光和火折子的火光查看

花语意这是!

花语意乾门名册? !

她将书从书架取下,书册轻薄,边角处,画了一只细瘦的犬纹

花语意(文先生要这本书有何用……)

她摩挲着那枚印记,走至桌边,将书册放在上面后小心翼翼地翻开

首先入目的,便是她再熟悉不过的名字——花忱

她眼皮蓦然一跳,莫名的不安从心底升起,而昏黄的烛光似乎也因为她心中的忐忑而开始颤抖

周遭皆静,突然间,她察觉到一股极轻微的响动

花语意(房中有人!)

就在她意识到这一点,将视线从书中拔出时,黑暗中忽然探出一只手,握住了她的手臂

她几番出招,都被对方挡下,当她露出破绽之时,却也不见对方出击,她察觉不对,动作慢了下来,对方也顺势收手

这时,她才来得及整理纷乱的思绪,安静之时,五感回笼,抵跳的心随熟悉的青莲气味落到了实处

花语意玉先生……

那人微微一顿,上前一步,站在了烛光之下

他一袭青衣,长身而立,烛光在脸上留下一层暖色,也映出他遮掩容貌的孤纹面具

见她认出他身份,他似有若无地轻哼一声,手抚上面具,将其缓缓揭下

她望进那双熟悉的眼,却忍不住打了个寒颜,细看之下,仍是多情含笑的模样,却又和往日不同

玉泽:乖徒儿,你难道不知,此处为禁地,常人不可随意进入吗?

玉泽:宵禁不归,擅入禁地,为师要怎么罚你才好?

花语意既然是禁地,先生为何会在此?

他眯起眼来,眸中冷色却更是明显,仿佛惫懒似的,一字一句慢悠悠地说出两个字来

玉泽:你、猜?

花语意……

她屏息看着仅一步距离的他,只觉得熟悉又陌生,密室虽然逼仄到令人窒息,却撬开他温和面具一角

望着那张冷冽的脸,她亦严肃起来

花语意先生,你到底是何人?

玉泽:我自然是你的先生,明雍书院的司监。

他一步步上前,青莲的味道顿时浓郁了起来,他停在语意面前不远处,屈指弹了她的额头

玉泽:小学子不听话,擅闯禁地,连人都傻了不少。

玉泽向来没有先生的样子,她拂去额头残留的感觉,认真细数他身上的可疑之处

花语意我初次见到先生时,便觉得你似曾相识,而先生也仿佛对我的行踪知之甚详,甚至于在桓媱之案上助我一臂之力。

花语意学生身上有什么特质,入了先生的眼?

他唇角的笑意并未改变,仿佛在等她说下去

花语意我自幼生活在南塘,父母早逝,兄长亦是了无踪迹,若不是收到明雍的通知函,恐怕永远不会涉足宣京。

说到此处,玉泽眸中似有柔光闪过,凛冽的气势终是消弭于无形,她不知他想到什么,只是继续往下说

花语意我与先生并无前缘,可自踏入明雍,学生身边琐事不断,却总能见到先生。先生作为书院司监,对学子有太多关照。

玉泽:倒是小看了你。

玉泽轻声喟叹,她却不肯将此事盖过,看进他眼中

花语意先生,你究竟是什么人?你我,可曾相识?

玉泽:……

他眸中的光随烛火闪烁不定,良久才叹息似的回她

玉泽:若问我身份,就当我……是花家之人吧。

花语意(花家之人……)

话一出,一股若即若离的熟悉感突然从她的回忆里翻出

不等她将那点熟悉感抓牢,玉泽便将手中的名册抛至她怀中

玉泽:要看快看。

她沉默颔首,将书摆回去重新翻开

花忱二字又一次进入她的视线,紧接着就是季元鸿——季元启失踪的族弟

烛火猛地跳跃,书册上的字随之明暗不定,她勉强从阴阳之中辨认出了第三个名字

花语意郑、鄢、萝……

她将其后的几行字囫囵看完,除了几个陌生的名字,还有几行内容记录。看起来,是对乾门任务的注解

花语意看来他们一直在共同执行乾门任务。

花语意那么,季元鸿与郑鄢萝在同一个时间,也就是两年前失踪……

花语意也可能是因为乾门任务的关系?

她再度低头去看那几行小字,上面还清楚地记着,花忱为任务指挥使

花语意(兄长三年未归家,我们之间也一直都是书信往来。)

花语意(也不知,那些信是否是哥哥所写……)

花语意(毕竟他在书信中从未提及过此事,究竟是……)

一个可怕的想法油然而生,让她在回暖的春日里,仿佛感受到寒冬的冷冽

她想起那一叠家书,只想立刻转身回到寝舍,将它们翻找出来,看看其中是否有她不曾留意过的细微之处,暗示了哥哥真正的遭遇

心念身动,她转身欲出密室

却见室中只余烛火微颤,那抹青色不知何时已经消失了

花语意先回去吧。

她收起书册,小心地抹去来时的痕迹,退出了密室

走至小路上,她脑中不时闪过文先生和玉先生的脸,转而又是那枚无解的残纹,再者便是记载着人名的名册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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