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藤原的遗书（二）

“阿笠，对不起。”这是我留在这个世界上的最后一句话。我知道跟我犯下的错误相比，这句道歉实在显得很没有诚意和力度，可是我真的想不出别的词汇来表达自己的愧疚。

你知道的，老朋友，我是个热爱大自然的人。从很小的时候，我就喜欢和昆虫、鸟类、小动物还有花草待在一起，相反，置身于同龄人之中，只会让我觉得浑身不自在。为此，我一直被周围的大人和孩子冷嘲热讽，说我是个怪人。父母也对我非常失望，觉得我脑子有毛病，劝说几次无效后索性就不管我了。现在想想，我真该庆幸他们早早放弃对我的管束，不然我可能真要变成脑子有问题的人。

长大以后，我像命中注定一样，选择了植物学作为一生的事业，从此我的大半生都在山林草木、鸟兽鱼虫间度过。这几十年间，我的足迹几乎踏遍全日本。不光本土四大岛，就连外海的离岛比如小笠原对马我都曾经是那里的访客。随着年龄的增长，渐渐地，我感到身体状况正在变差，无法再承受长途的旅行，同时，无亲无故的我，也不能不开始考虑自己的身后事。但是要重新回到大城市的人群中间去过那种现代式生活，已经离开太久的我也实在不能适应。就在我左右为难的时候，这个叫“市行”的村子，如同上天的礼物一般出现在我眼前。这里的村民和自然界相处得如此和谐，多年来拒绝了所有开发商的投资建议，保持着山水间最原始的风貌和生态。我虽然走遍南北，却从未遇到过第二块如此完美的研究圣地。那时，我真的认为，这是上天对我的恩赐。

一切的改变源自一年前，我偶然间小病一场，不过很快就在村民的照料下康复了。之后我和村长一起吃饭，聊着聊着就谈到了一些忌讳的话题。

“村长，我年纪也不小了。万一哪一天去世，我希望能就葬在这里。到时候你能不能帮忙？”

“啊呀，博士。你怎么突然——嗯，不过，”他压低声音凑近我的耳朵，“其实我们这里是有墓地的，你不用担心。”

“哦？在哪里？”

“就在山那边，树林深处。”村长指指远处的一片山坡，“那是我们村自己开的，有好几十年了。”

“可是，我好像没听说这里有坟场在官方注册登记过。”

“这种三不管的地方，哪有那么严格。”

“明白了，不过，总要有人管理吧。”

“以前都是我们自己管的，后来呢，坟墓数量变多了，我们管不过来。就有人主动来找我们提出代管，条件就是要我们交管理费，还有下葬的费用，如果有需要可以提前预定位置。现在那里不光我们村，邻近几个村子的人也都选择那里作为安息之所，听说就连城市里有些人都在花钱订位置。”

“为什么啊？”

“因为方便又便宜啊。不用交税，也没有那么多手续，人家一条龙服务，把钱一交什么都不用管了。而且，那些管理的人很负责的，一年到头都守着，从不缺勤。怎么样，不错吧？”

那时候，我就已经猜到这些人多半不是什么好东西了。但是我又觉得，即便这种私自经营的墓地是违法的，可是并没有伤害到任何人，反而是在帮助这些买不起正规墓地的人们，所以就决定不告发他们，甚至在村长的撺掇下，我自己也交钱预订了一块地。

然而，事实证明，我不过是在自欺欺人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