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汉灿烂（70）

顷刻间，这名身披银丝灰羽大氅的青年将领已骑至跟前，程始看清来人面目，呆呆拱手道：“凌……大人……”

凌不疑虽年轻，但身上领职甚多，程始一时也不知他该称呼对方哪个官职。

凌不疑拱手回道：“程校尉！”

程始语结。他和凌不疑属于见过面，但从未说过话，也没有交情。正打算先寒暄两句就算过去了，却见凌不疑径直向自己身后的辎车骑去。

程始和萧夫人愣了下，赶忙跟了上去。

凌不疑一眼就看见袁慎骑着马跟在一辆马车旁边，他便猜测那里面坐着的应该就是程家的两个小女娘。

凌不疑骑至辎车旁，轻声呼唤：“瑶瑶，瑶瑶，你在里面么？”

君瑶在车中听见耳熟的声音，连忙移开车窗的格栅。

她伸头仰望，只见年轻俊美的将军骑在高大的骏马上，面如坚玉白皙，目如琥珀明澈。

“凌不疑，你不是回都述职了吗？怎么也在这里？！”君瑶惊喜道，又望见围绕着程家车队的数百轻骑，皱起纤细的眉头，“这是又要去捉拿人犯了么，你肩上的伤可好了？”

凌不疑俯视着君瑶，笑意柔软，道：“全都好了，还得谢谢你拔箭。”

这时，程始夫妇已骑马赶至。

“瑶瑶…，你认识凌大人呀？”老程同志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的笑声这样干，再看看妻子的脸色，他觉得还不如自己的干笑呢。

程少商这个时候突然间想到了前些天程始拿老丈人的脾气刚打了袁慎一顿，于是他故意抢先说道：“阿父你不知道，凌大人对瑶瑶和叔母以及我们程家众人可有救命之恩呢！”

凌不疑看着君瑶，道：“你脸色不好看，是不是又生病了。”

黯淡的天光下，君瑶确实显得有些面色苍白，精神略有些萎靡，好似垂在枝头的小小花苞，无精打采。

一旁的程始很想说，其实自家小女儿天生这幅模样，只要不去刻意张牙舞爪，稍微安静些待着，就会显得十分荏弱可怜。

“没什么，就是路上有些无聊，所以提不起兴致来……”君瑶笑道：“回到家中睡一觉就可以了，不用担心我。”

凌不疑看着君瑶这样，笑得异常温柔，道：“也是，你刚刚还有力气担心我，看来是没什么了。”

说着，凌不疑便轻声吩咐身旁的梁邱起两句。

梁邱起沉默的朝凌不疑一抱拳，然后急速朝城门骑马而去。

随后，凌不疑又对程始温言道：“程校尉进城后不要走中直道，取榆阳里偏道回府即可。至于究竟出了什么事，校尉明日询问万将军便知，今晚就不要出来走动了。”

程始正张嘴发愣，闻言忙不迭的抱拳致谢。

凌不疑也十分礼貌的拱手回礼，目光和煦，融融如旭阳。

不知为什么，这目光看的老程同志既心虚又发慌，他好想大吼一声‘您和我们家瑶瑶究竟是什么关系？’

……但是直到最后，程始也没能鼓起勇气问出来。

凌不疑将一只修长有力的手扶在车框上，他弯下白皙优美的颈项，对君瑶轻声道：“你好好歇息，日后我去看你。”

“路上小心，我等你回来。”君瑶点头应道。

凌不疑微微笑了笑，然后转头和程始夫妇简单道别后，随即再度往前奔驰而去，聚拢在车队周围的轻骑随即跟上，片刻间犹如风卷残云，数百骑人马跑了个干净。

这时，从开启的城门里跑出一名哎呀满嘴的城门守将，听声音正是适才那轻飘飘发话之人。此时他笑容满面，连声道罪，躬身叠腰的将程家车队迎进城门。

眼看终于能回家了，君瑶瞬间喜气洋洋，只不过她一转头，却见车旁的程老爹的嘴巴开开合合，始终没说出什么来。

君瑶好奇道：“阿父，您怎么了。”

程始叹了一口气，随后，眼神幽怨的撇了一眼程少商和君瑶，道：“没什么，没什么……咱们先回家。”

回去后，他一定要做三件事。

首先，就是详详细细询问君瑶这几个月都见了什么人做了什么事，一点都不能放过。

其次，他要写信去痛骂幼弟程止一顿——他是怎么看侄女的？！更可恨的是这两口子什么都没对自己和元漪说？！

最后，程始觉得自己有必要要和程少商好好的谈一谈，他觉得，当初程少商在滑县的校场上，绝对是话里有话！

君瑶察觉出程老爹的欲言又止，连忙追问道：“您究竟要说什么呀！”

程始无奈的摆摆手，萧夫人忽开口道：“瑶瑶，你回头看看。”

君瑶虽觉奇怪，依旧照做了，只见身后的那两扇巨大的朱红城门再度缓缓合拢。

“你看见了什么？”萧夫人问道。

君瑶觉得莫名其妙，道：“城门又关上了呀。”

萧夫人勉强一笑，什么都没说，独自打马到车队前方去了，实际上，她心里想的却是

——不，你应该看见的是权势。无所不在的权势。而你今日只是窥见了这无边无际的权势脉络中的微末一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