闲谈(叁)

北山仙人钓南海,一处寒凉一处哀,鹅毛早覆三清亭,朱联福贴应府门

新春将至,满街皆是欢喜融融,挂红彩,绣新裳,自打新年前七天,便早早起了劲,孩童多是末十天便是要去寻杂货郎“爆金花”“炸银点”,去买难尝一回的麦芽糖搅糖,若是有独懂奇法藏存山楂的老货郎,那便要甩糖做葫芦的。

北域清凉山门前右青石胡同口子,那家的桂花糖葫芦,堪称一绝,曾有俗谈说“当年先帝平安天下,游历江山时,曾微服私访过着家糖葫芦,说是吃完满嘴桂花酿香,甜不腻……”后来人们一传十十传百,渐渐,嘿!有了名头,人人都称“龙须蜜”。

说龙须,倒绝非满是夸马屁之举,他家做法,比寻常多了一步,却是一步登天。

用料将就,那是一方面,但这仅算味儿精良,称不得说是一绝。

他家糖葫芦有三绝,头一铺称的是用料,那得是他院里自养细细静养的桂花树儿,本是南树却存于西北寒原,除去养护细心,单凭这点其实也可称一奇绝。耐秋来铺席做了桂花蜜,酿坛桂花酒,自秋便着手准备,打冬才能做出一手葫芦,冰糖也绝非是那用料掺渣儿的下等糖料,而是精选的粗糖块,自己再筛虑凝结细细照顾的上等份,据说那糖经过其百遍滤选,其色如琉璃,若是晴日无阴,糖块透光,远看好似珠宝冰晶,闪闪耀眼。

耐心等至冬来,那时这老师傅的家门早被敲铁环子凹了个小坑,不少权贵都只为尝一口,见一见那民间佳肴而驻轿寒雪等待。

熬制糖浆是寻常做法,但此时便是第二绝了,糖葫芦将就一拍板子,啪!一脆响,玫红糖浆有了个平片子,裹的山楂儿薄厚恰当,不腻不寡,但此时便要二绝了,双手趁糖浆将固半凝,搓稳了木签子,再有二甩,糖丝飞舞,冷风凝其姿,千丝万缕红线绕红塔,如夕阳祥云罩,如情丝裹鸳鸯

三绝是熟糯米浆作纸,恰似生宣,到这步便是看客官要求了,若是要“遮的”那便拢一下糖丝,糯米纸裹着糖葫芦吃。

若是要“露的”那便米纸圈个锥儿捧着吃,这第二种,好处就在那糖丝能细细观赏,慢慢品尝了。

北桂稀少,糖料上品,米纸薄若纱,三绝一悬丝,这才是上好的糖葫芦

爆金花,银点,那可是北方孩童难一见,梦一年的绝品。

金,是八月十五收了玉米,这时家里妇人们便会专门留那么几大粟,孩子们这时便要细细挑选,绝无往日玩笑。

挑好挂房檐,自然消了水分,便直等冬末春头的货郎了,货郎那几天是专门要炸豆子的,铁炉儿温火慢转,等那炉子瞧的人心慌慌,手捏汗,嗓子哑的不敢喘口气,那货郎便会先捏捏肩儿起身一踩,轰!一声浓烟笼天,散去时,那破口袋里便满满金黄酥脆的金豆花子,冬日氤氲着热气,孩子们便争先恐后的收拾轰抢

银,那是很少的,得是有资本的人家才吃的起来,寻常人家若非孩子有了天大本事要好好宠宠,断然不会去的。

米花小巧渡光,约摸也就涨了一圈,莫需远看,就是近近观赏,那米花也是如同银点子般迷人。做法同金豆花大同小异,似米花得随着价格身份更得将就细致几分,味道而言,那便不好言论了,多数孩子哪尝过,也就难比较了。

杀猪是村子大事,那是早早规划的,有的富村常一合计,几家亲戚共一猪,食里杂了酒糟,耐猪迷糊儿,几个汉子得一压一按,动刀师傅熟练趁惊压手一抹猪颈,几个妇女端盆儿接血做血块,这时便看汉子了,猪随被笼儿罩着,却是常有淋死一发力,破笼的,这时壮年压好,其他师傅自肛门下割,,猪就正正的自中分开了,喜肠子的,便多拾点,喜猪肚的,便多割点,想给未满六七的子孙去汗病的爷儿,就赶忙抢了猪尾,妇人则是需忙藏拿胰子作皂儿,

猪肉一分,那是孩童天大的乐事,约摸通常都是年末三天,那便当真乐不拢嘴了。

新年是要奉神仙的,得去拜拜观音庙,糖糊灶王爷,再来着有的大县,大都,都有拜玉京尊神的习惯,但那是大神,此处便暂不介绍。

通常三十,应是那时的,爷孙便提溜着竹篮子,带烧煮好的猪白肉,淡褐色的香,妇人蒸的枣糕点,悠悠去村里的小庙儿,祈求家和万事兴,求来年风调雨顺大收成,爷爷呢,常得末儿提一句,“保佑我家小孙儿,平平安安”

那小孙子,常想的是台上的观音奶奶为何不眨眼的俗事了,只是盲跟着磕三头,念来前背好的话“多是学业有成,化龙成凤”的成才渴望,最后再踏上石阶,扶着庙前唯一的棵青柏,再一窜上上老路,再悠悠回去

当晚则还是那块肉儿,一半做扣肉酥肉,再一半要和成陷儿,包成饺子,孩童就闲时就听村里老儒士言啊,那香乎的饺子,也叫咬耳,是很久前个老中医治寒的,孩童便最后在炮竹红符一闹,闻着父辈的酒气,眼儿不知怎的一糊,流着哈喇子,憨憨躺在母亲的怀里随冬入了春……

大户人家是更为将就的,老百姓的菜杂子,糖角儿不仅一样不少,更是大有猪头肉,二丝儿,烧鸡儿,蒸鲜鱼,单是每户权贵必有的酱肘,便是寻常难见的菜肴,上上下下满桌得是头三天便开始做起,煲起老汤,提早做起炖肉,那叫满院忙

但相比于北域最大的权贵,北王府,陈荷轩他爹陈楚的准备,皆是麻雀见凤凰,没得比

据听说,府内奴才吃的菜就胜于北域权贵的,那王府,月初就热闹开了,新绸新衣新家具,早早便是收起了天下珍馐,似甚么南方肥鸭,东海鲜虾,上等牛脊,中原美酒,用的瓷器更得是提前半年做的上等烧瓷,用的家具得是俗称千金一寸的楠木,就连贴的红联,也得是请绝活的师傅做的红纸。

听闻新春餐宴桌长十尺!夸大虽有,但可见其奢华,狮子头得将就嫩烂入味,鸭肉得是香而不柴,虾要鲜而不腥,就是普普通通的白菜叶儿也是精心养殖,用熬至透亮如白水的鸡汤做底的。

这一年三十,北王府什么都似往常都换了一遍新,唯独王府门前那副歪曲扭八的大字对联,贴了五年不曾更换,老北王,渡步子晃悠到门口,废气的锤了锤腰,扬起头看着那玩笑似的,当年陈荷轩因离家游历跟如今皇帝赌气所写的忌讳对联

“天下豪气入北门,游龙华凤更称臣”如此明儿的闹戏,皇帝大可以以此做文章,削拿陈荷轩,那年却仅是无言笑笑再无后话

如今五年未归,小小的少年郎此时也英俊潇洒,老人手紧攥着陈荷轩寄来的信,看着泛旧的对联,皱纹满布的手掌轻轻抚上失去光彩的墨迹,忍不住背脊一抽,老眼浑浊了

苍老的背上满是孤寂,纵身后那江山再热闹,这世上亲人也就唯剩他漂泊的儿子了……

崭新的竹信纸上依稀可见几字“爹,轩儿就不回了……”

那老者低下了头,不理会身后繁华,静静又读了百遍纸上简简单单的寥寥百字,将军此时同寻常宠溺子孙的父亲有何区别,终是低缓沙哑的出声道“轩儿,爹真的想你啊”……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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