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94章 且试天下 33
第三十三章
玉无缘断定皇朝便是预言里那个终结乱世，一统天下的王者，至于玉九安曾经给南歌批下的“青鸾命格”，他更是深信不疑。
玉无缘像是玉家出来的“叛徒”，不但没有按照玉九安的遗愿杀了南歌，还每日用玉家秘法替南歌续命。
“金鳞岂是池中物，一遇风云便化龙，同样青鸾也需浴火重生，若是公主能安然无恙地渡过这个死劫，说不定就能补全你的青鸾命，公主与世子命格不会再相冲，反而是相辅相成。”
南歌：“……”
道理我都懂，但想死怎么这么难。
南歌看穿了玉无缘的真正目的，一针见血道：“……你怕死？所以想试试能不能救活我？想看看你叔父口中的天命到底能不能违抗？”
玉无缘就坐在她旁边的软凳上，读书给她听，听到这也只是把手中书页翻过：
“世人都是怕死的，我也不例外，承认这一点并不会显得在下有多卑劣，蝼蚁尚且偷生，我何故不能求生？”
“所以玉家人都活不过三十，那并不是一个传说？”
南歌伸出手去捉殿外投进来的阳光，掌心落下一片灿烂。
玉无缘终于抬起眼看她一眼：“……你似乎一点都不惊讶。”
南歌像是跟老朋友聊天般随意：“人之所以会怕死，是因为还贪恋这世上的美好事物，一旦消亡，过往美好皆若过眼云烟烟消云散，你会怕死有什么好稀奇的。”
玉无缘淡淡道：“公主倒是豁达，难道你就不记恨我叔父当年谶言么？”
他替南歌医治的这几日里，除了皇朝一天不落地探望，冀王跟冀王后那里也只是派人过来象征性地问一问，玉无缘何等聪慧，自然就明白了南歌这些年的处境。
“恨？”
南歌侧着头看他：“玉九安只是说出了他所看到的卦象，做决定的是我的父王与母后，我若是要恨，该恨得也该另有其人，供养我的是这天下百姓，呵护我的是我的同胞兄长，于我而言，他们不过是陌生人。”
这番话若是放在外面，定然会被人指责离经叛道，可玉无缘却只是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果真不愧是名满天下的青鸾女。”
南歌一时之间分不清他在夸自己还是在骂自己，只换了个话题：
“我还有救吗？”
“没救了，在下怕是失败了。”
玉无缘摇摇头，十分淡定：
“这几日我试着将内力传入你体内，只是虽然表面上瞧着你的病情有所好转，但你的五脏六腑已经开始衰败，不出三月你便会身故，看来逆天而行，终归不成。”
南歌：“……”
那你前头说得那么悲壮。
原本以为你是个大BOSS，怎么认输认得这么干脆利索啊？！
这一股浓浓的技术宅既视感是怎么回事啊？！
南歌又吐了一口血，玉无缘熟练地替她递上帕子，神色淡定的很：
“人力终归难以违逆天意，十四年前叔父便预料到了这一点，寿数天定，节哀。”
不，她这寿数是建模师给的，跟老天没什么关系。
南歌擦擦嘴角的血，斜着眼睛瞧他：“怎么觉得你好像是在盼着我死？”
玉无缘耐下性子解释道：“你是鸾鸟命格，等你薨逝之后皇朝世子的真龙命格才能出世，我此番下山还有一个任务便是要辅佐明主，既然不能逆天而为，那便继续顺应天命，救济苍生。”
懂了，她就是玉无缘的实验品，能救活那就是逆天成功，救不活他就老老实实给皇朝打工，争霸天下去。
南歌无话可说，对着这么一个基本上被洗了脑的玉家人，她还能说什么？
“公主若是还有其他遗愿，在下可以代劳。”
也许是见惯了生死，玉无缘半点不避讳这个话题，南歌想了想指指她梳妆镜前头放着的一只红木盒子，示意玉无缘拿过来。
“这盒子里都是我写给友人的信，现在寄出去，他们几个应当能赶上我风光大葬，至于来不来那便是他们的事了。”
南歌拍拍红木盒子交给了玉无缘，对方收下后点点头：“还有旁的么？”
那幅认真的模样只叫南歌觉得牙疼，她翻个白眼道：
“没了没了没了，你赶紧出去，我现在看见你我就头疼。”
“知道了，在下会替公主寄出这些信的，至于世子那里——”
玉无缘捧着盒子一脸淡定问道：“不如我挑个时候告诉世子，也好叫他有个准备。”
南歌真的觉得玉无缘八成是在山上养傻了，对生死看得太通透，总抱着一种“人死就死了，反正大家都是要死的”的态度。
要知道他要是真带着这个表情过去告诉皇朝：嘿，你妹妹快死了，我们赶紧挑个良辰吉日风光大葬吧！
南歌都能想象的出来他的下场。
……
……
隆冬时节，一场雪过后，南歌的身子彻底衰败下来，正如玉无缘说得那样，她之前看着精神，其实都是靠珍奇药材吊着命，这会儿药效过去，她都能感觉到自己体内生命力在一点一点地流失。
好在她并不会觉得痛，昏睡的时间越来越长，每一次醒来都能看到皇朝疲惫的脸，南歌还是头一次在他脸上看到害怕的神情。
“王兄不会让你死的，不会。”
他用前额抵住南歌的额，喃喃自语，也不知道是在说给南歌听还是在说给自己听：
“马上就到我们的生辰了，到时候你想要什么生辰礼？你喜欢花，那王兄就叫人在你的青鸾殿外种满夕月兰可好？”
他的手从没有抖得这么厉害过。
南歌迷迷糊糊地靠着他撒娇，像小时候一样：
“王兄，如果……能不能不要让我入皇陵？下辈子我想自由自在的，再也不做公主了，做公主好苦啊。”
“……说什么傻话，你不过是困了，睡一觉起来就有精神了，我已经派人去寻各州名医，你一定能好起来的。”
皇朝强颜欢笑道，只是眼里的悲痛怎么也掩盖不住。
……
……
又一次醒来后，南歌只觉得自己似乎是被人抱在怀里，身侧的风景急速后退，风声呼呼作响，借着月光，她看清楚抱着自己的正是燕瀛洲。
玄甲将军的面容依旧冷峻，他抱着南歌越过了高高的宫墙，往城外而去。
“……燕将军？”
南歌迟疑着唤了他一声，燕瀛洲立刻低下头来，瞧着怀里的少女睁开了双眼，有些不安地抿了抿薄唇：
“公主，属下得罪了。”
南歌没想到燕瀛洲不在沉默中爆发，就在沉默中……发癫，他居然趁着自己睡着把她从守卫森严的青鸾殿“偷”了出来。
刚睡醒就发现自己被人抱着在屋顶飞奔是什么感觉？
有点冷。
燕瀛洲怜惜地望着怀中轻的仿佛一片羽毛的少女，替她遮住了风。
他亲眼看着少女在京都大放光彩，成为六州之中最皎洁的一轮月，也亲眼看着少女宛若昙花一现，在青鸾殿里流失生命。
她就像一朵快要凋谢的花，再在王宫呆下去，她会死的。
燕瀛洲从没有如此深刻意识到，自己是刽子手的帮凶，眼睁睁看着她无辜地死去。
“公主，玉无缘是玉家人，他不是真心救你，你若是再呆在世子殿下身边你会死的。”
燕瀛洲抱紧了怀里的少女，纵身一跃，跳进一条窄巷之中，快速解释道：“属下已经安排好了，今日便有车队出城，他们是属下在军中过命的兄弟，会送公主到北州韩家求药。”
“将军……”
南歌眼皮沉重的不像话，但还是轻轻叹一口气：“将军还是将我放下来吧。”
她话音刚落，小巷之外立刻升起火把，照得四周亮如白昼，身穿甲胄的铁骑包围了整条大街，不给燕瀛洲任何逃窜的可能。
身穿紫袍的皇朝站在最前头，火光在他脸上摇曳，打下一片阴影，他似乎强忍着怒气，咬着牙一字一句道：
“瀛，洲，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
“……知道。”
燕瀛洲抱紧了怀里的人，为人臣他没有做到尽忠，而做燕瀛洲，他又没有做到忠于内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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