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前的事,一
许多年前
还记得母亲过世的当天晚上,公爵夫人就派人给年幼的霍雨儿定了第一条规定,禁止她在天还亮的时候出入她的住处,只有晚上才能走出这间柴屋,这就仿佛是被关在牢笼中的金丝雀一般,霍雨儿明白,此时的她拒绝了白虎公爵夫人的要求,那她肯定少不了一顿毒打,而且还会被强制进行她的规矩
母亲走了,唯一的救命稻草消失了,母亲还在的时候经常夸她,说她是个聪明的孩子,可霍雨儿却没想到,她第一次觉得自己聪明居然是在这种地方,她明白白虎公爵夫人这句话的深意,她想让自己步入母亲霍云儿的后尘,她想让她们母女一并消失
趁着夜色,拿起包袱,准备离开这个令她伤心的地方,正当霍雨儿伸手拉门时,一个白发苍苍满脸皱纹的老人先一步推开了屋门
霍雨儿认得他,他是白虎公爵戴浩客卿中的一员,中年时,同戴浩并肩作战,上过多次战场,俩人关系不一般,但他的修为不高,停在了魂宗中段的程度,无法再进一步,听说是为戴浩挡枪的缘故,身体出了毛病,被戴浩安排在府中度日
这个老人叫刘奕,今年七十八岁,向霍雨儿说了来这里的目的,原来,不光是自己那个不负责任的父亲与他有关系,就连自己的母亲与刘奕也有联系
听他的意思说,母亲还在的时候拜托过刘奕照顾自己的女儿,而且,因为病情的缘故,刘奕深知自己时日不多了,顶多撑个几年,活了一辈子也没个半男半女的,他心里不是滋味,也想体验一下有个女儿是什么感觉
霍雨儿呢,当然答应了老人的请求,原本还幻想着,有了刘奕的加入,他们的生活或多或少应该会变得好一些,但她却没想到,这个刘奕在府中过得其实也不咋滴
刘奕出生在一个贫苦的家庭,还记得,他出生的时候没有一声哭腔,接生婆担心他会憋死,用手拍他的脸,拍疼的,刘奕才发出短暂的呜咽
刘奕的相貌有些丑陋,性格属于那种很老实的类型,身体瘦弱的他脸上却挂着一副凶巴巴的眼神,仔细看看去,他的左脸颊上还留有一道伤疤,从他出生起就是这副模样,不像爹不像娘,村里的孩子都不喜欢他,说他长得像个坏蛋,有时候哪家小孩做了错事,都会把黑锅甩在不知情的刘奕身上,以至于那些孩子的父母每次谈论起他时,都会让刘奕的父母抬不起头
也不知是从什么时候开始,那个身材魁梧的男人总是趁着没人的时候殴打他的老婆,指责她生出这么个祸害,还怀疑她和村里的乞丐乱搞,只因他长得一点也不像他,倒丑的像村里的乞丐,女人不敢还手,只在夜深人静的时候,用那哭肿了饱含恨意的眼睛凝视着刘奕,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一遍一遍的说着“要是没有你就好了……要是没有你就好了……”
哭着脸,坐在一颗树下,抓住脚下的烂泥碎石用尽全身的力气扔向远处的河道,他的眼睛红红的,泪珠大颗大颗地往下掉,眼角震颤着似乎难以忍受的样子,他痛苦,癫狂,咬牙切齿,拳头攥的紧紧的,似乎要撕裂自己的肌肤
他不明白村里的人为什么要这样对待他,他到底做错了什么,要这样对待他,在他身上挂上一个坏人的标签,明明他什么也没做,明明他和其他孩子一样,为什么不信任他,为什么连父母也不相信自己儿子的话,任由那些人把一堆烂事往自己身上扣,他们却一个个围着他露出一副得逞的坏笑,难道就因为他长得不好看,就因为他长得很丑,就要受到这样的待遇吗
他不甘心,有过轻生的念头,好几次他跑到村子附近的小河边,没有任何犹豫地走上前,此刻,只需在迈出一步,一个鲜活的生命就会从这个世界消失,张开双臂,闭上双眼,咬着唇,感受着扑面而来的风声,那个表情就好像在说,跳下去就轻松了,但到了这里,他始终没有迈开那最后一步,他不敢,他怕死
和其他孩子不同,他六岁时觉醒了武魂,并且拥有二级魂力,武魂是一柄普通的长剑,剑刃所散发的点点亮光让刘奕萌生出一个想法,他想成为一名魂师,不想再像狗一样被人玩耍,于是,三天后,年仅六岁的刘奕背着一个不大的包裹离开了
在他中年的时候,成为了白虎公爵戴浩的客卿,但当他真正踏入这里的时候才发现,他其实和过去的自己没有任何区别,嘲笑,厌恶,嫌弃,在这里比在村里时,有过而无不及
白虎公爵戴浩带兵征战多年未归,那些隐藏在暗处的人也终于露出了獠牙,那时的刘奕因伤不得不留在府中养伤,年轻时的他因相貌颇为一般,又不合群,总是一个人,在客卿排行中还是末位,在府中受到不少冷嘲热讽,面对这些,刘奕都是逆来顺受,闷声不响,明明都是白虎公爵的客卿,都是府中的一员,本该一碗水端平,受到应有的尊敬,但自从戴浩走后,每月分给他的钱粮却仅仅只是别人的一半
这些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他原本以为,如果不去招惹他们,如果不去计较这些事,会不会有一天,他们自己会意识到这么做不对,会感到羞愧,会主动向他低头认错,但现实却狠狠地扇了他一巴掌,一味地让步,只会令他们更加变本加厉,得寸进尺
旧人走,新人来,熟悉的面孔早已不见,可丑恶的嘴脸依旧存在,不知是什么时候,他在府中的种种事迹被某些人传了个遍,大街小巷都流传着他,对此他又能做什么,理智,在这些人的嘲笑话语中轰然倒塌,消失的荡然无存,问他想过反抗吗,他想,但也仅仅只是想,他不傻,事态已然到了无法靠拳头改变的地步,就像此时他们占据着道德的制高点,随意扭曲事实,改变世人对他的看法,谁又会想信现在的他呢
那天晚上,他躺在床上,望着天花板想了很久,回顾起自己过去所经历的一切,最后停留在了霍云儿生前最后对他说过的话“我的女儿,就拜托你了……”
……
这里,是白虎公爵府中最不起眼的一个柴房,屋里有些潮湿阴冷,平日里几乎无人打扫,木房梁上还挂着一燕子窝
那时,年龄刚刚七岁的霍雨儿听到屋外的笑声后,总会忍不住地从硬邦邦的床上站起,带着好奇,小心翼翼地踩在些许灰尘的椅子上,望着窗外那些年龄与她相仿的几个孩子经过柴屋
一阵微风吹过,远处,几个孩子金色的发丝随风而舞,霍雨儿自出生起视力就异于常人,她愣愣地望着,下意识地攥紧了自己与她们不同的湛蓝色长发,虽然没有见过她们,但也因此明白,她们和自己一样,是白虎公爵戴浩的几个妾子的女儿,和白虎公爵夫人不一样,地位也许……和她没什么区别
夏季,这几个孩子会手拉着手,抓蝴蝶、跳绳子、放风筝、斗蛐蛐
冬季,她们又会围在一起,堆雪人、打雪仗、放鞭炮、吃年糕
有时还会一起哼着歌、唱着曲,有时又会分享彼此之间的零食和街道边上卖着的一串又一串的糖葫芦
这一切,无一不让霍雨儿心生羡慕,她们可以在阳光的沐浴下嬉戏玩耍,有时,还会有几个附近小村子里出来的小男孩,围坐在屋外不远处的一颗树下,高声争论这大陆万年来哪代的史莱克七怪才是最强的,谈的不亦乐乎,而自己却不可以,自己只能一个人孤零零地躲在这乌漆嘛黑的屋子内静静地听着
期间,霍雨儿不是没想过出去,她想和她们说上几句话,想和她们一起玩耍,但天生胆小不善交流的她只能硬生生地将心中的欲望压下去
每当她们玩耍的时候,霍雨儿总是幻想着自己与她们一样,穿着漂亮的裙子站在田野中,与她们手牵着手、跳着舞、踢着毽,吃着她们口中甜甜的糖葫芦,一起躺在一片开着野花的绿茵茵的草地上,观看天上亮闪闪的星星与发着光的月亮
霍雨儿的头发是湛蓝的,而且长得很快,每次剪成齐肩发,总是过一段时间就能长到大腿的位置才停下,皮肤很白,一双眼睛与发色一样,也是湛蓝的,跟周围的小伙伴完全不同,这点差异也自始至终都没有被理解
他们骂她是怪物,说她就是白虎公爵府中的废物女儿,那时的霍雨儿不知道他们说的什么意思,但她明白,那些人很讨厌自己
在加上白虎公爵夫人那边的各种传言,府中的人总是议论她,时间长了,其他小孩就把她当成怪胎,见了面,就用石头打她的脑袋,霍雨儿笨拙地用手护着,但还是被打的头破血流
八岁时,在爷爷的鼓励下,霍雨儿决定试着去加入她们,她不想在一个人孤零零地活下去
打开屋门,脚钝在屋内,愣是不敢向外迈出一步,回过头看着爷爷那竖起的大拇指,才鼓起勇气走了出去
“欸……你们快看,那个废物出来了”随着一个男孩说着,其他孩子都朝着他指的方向望去
霍雨儿慢步来到一个孩子身边,试着拉了拉高出她一头孩子的衣角,犹犹豫豫地开口“那个……那个……我可以和你们……啊额!”
个高的孩子一把将霍雨儿推翻在地“滚开,你这个废物家的女儿,谁让你出来的,赶快走开!”
“妈妈说过,她身上很脏的,有传染病,我们还是去别的地方吧”
“都叫你不要过来了,听不懂人话吗!”
“丢雷楼谋的,怎么,还想反抗我们不成?”
“别以为你是公爵的女儿就高人一等,你这个杂种永远都是杂种,就像你妈一样,都是底层的贱人!”
没有人留手,没有人觉得愧疚,好像这一切都是理所应当,她们才是正义的一方,霍雨儿被她们拳打脚踢的遍体鳞伤
直到那些人拿起石子扔在她的脑袋与身上,鲜红的血液滴答滴答落在地上时,她才低着头抱着脑袋朝柴房跑去
看着霍雨儿浑身是伤的跑回来,老人很是自责,心疼地将她搂在怀中,摸着那被沾染了泥土的长发,一句一句地说着对不起
霍雨儿捂着被踢得发疼的小腹,努力忍住不哭出来
因为母亲说过,女孩子如果哭了的话就会变得不好看了
可是,这种感觉真的好难受啊,真的好难受,心脏仿佛被攥住,每次呼吸都变得万般痛苦
霍雨儿紧紧咬着下唇,强忍住不让它流下来,声音有些发颤,鼻子委屈得发酸,泪花在眼眶里不停地打转“爷爷……小雨是废物吗……”
老人没有说话,只是不停地轻轻拍着她的后背,以此来安慰她
“她们说我是怪物,说我是个废物,还打我……爷爷,她们为什么要这样对待我,是小雨做错了什么吗……呜呜呜呜……”女孩已经很久没有哭了,此刻,眼泪止不住的往下落,豆粒大的泪珠从眼眶流出,吧嗒吧嗒地落在地上,变得不好看就变得不好看吧,反正这张脸,也没有任何用处倒不如哭出来还能好受一些
在这样的环境下,霍雨儿越发的成熟,并且已经出落的亭亭玉立,她与自己的母亲有几分相似,或许是因为母亲来自遥远的北方,拥有混血的她,从出生起就长得十分漂亮
快要过十岁生日的时候,原本就体弱的爷爷,最终还是病倒了,霍雨儿拿着家里仅剩的积蓄,找到了附近不远处村子中的梁药师,为爷爷治病
冬季的空中飘着纯白的雪花,这是一个吐出的气会变成白雾,让人不想从被窝里出来的季节
可对于霍雨儿来说,屋内屋外几乎毫无区别,寒气顺着破洞飘到了屋内,身为魂宗的刘奕,这点寒气对他原本应当不算什么,但此时的他年纪已经不小了,再加上病情,这点寒气已经足以让他的病情雪上加霜
多年的病患缠身,使之摇摇欲坠的老人这一刻显得仿佛如大海漂泊里的一帆扁舟,似乎只要一个不经意间便会被席卷的海风而重重的吹翻
看着爷爷日复一日的消瘦,在死神面前一次又一次的徘徊,原本就不相信神明的女孩,最后也不得不相信
霍雨儿跪在地上,膝盖已经红肿,她紧紧咬着牙,望着面前一尊雕像小声哭泣,双手合十,开始每日向那根本不存在的神明祈祷
不知是运气终于开始朝他们走来,又或者是冷酷的神明被女孩打动,在霍雨儿的细心照料下,爷爷的病情开始慢慢好转
然而好运还没过多久,爷爷的病情又严重了,霍雨儿趴在床边,一双眸子黯淡无光,内心如针扎一样疼痛,老人拍了拍她的脑袋,嘴角流出丝丝血迹,露着苦涩的笑容“没关系……小雨,爷爷没关系的,就这样吧……咳咳……咳咳!”
“爷爷……你别说话了,你绝对不会有事的,你答应过我的,你不能食言……”见爷爷居然又重咳起来,霍雨儿的小脸上满是担忧与难过
“没关系……没关系,爷爷活了这么久已经很满意了,只是,爷爷这样子怕是等不到你出嫁的那一天了……”
“小雨……你是个好孩子,天赋也很强,可惜摊上了我这样的爷爷……咳咳……没能帮到你……第一魂环,对不起……”
“爷爷以后不能再保护你了……你一个人要照顾好自己……将来选另一半时,要擦亮眼睛……找一个爱自己的好男人……”
“爷爷……你答应过我的……你不能离开我,你不可以抛下我一个人离开的……呜呜呜呜……”霍雨儿扑向老人的怀中,眼泪再也控制不住,大哭起来
霍雨儿的眼旁边已经渐渐流下一道泪痕,眼泪更是止不住了,只有她心里清楚,自己的爷爷多年来的病魔侵蚀他的身躯,这么长时间的吃药就医根本不管用,刘奕已经到了及将奔溃的边缘,她真的害怕,她害怕自己的爷爷会不会在突然的某一天而离开了她,这让她不愿去想,甚至不敢想,母亲已经离开了,如果爷爷也走了,她不知道她一个人该怎么办
正当这时,门口忽然响起一连串的咚咚声响,敲门声引起了俩人的注意力,霍雨儿揉着发红的眼睛打开了门,见清楚来人的真面目后,霍雨儿浑身发颤,只感觉脚掌仿佛站不稳般,一下子坐在了地上“戴……戴华斌……”
霍雨儿明显对他产生恐惧,生怕他像白虎公爵夫人那样欺负自己,霍雨儿怯懦地看着他,看着朝自己走过来的男孩,缩起身子,很怕挨上一脚“你不要过来……”
“妹妹,别怕……我是来帮你的”戴华斌一把将霍雨儿拉了起来,随后从口袋中掏出一颗暗金色的丹药,摆在霍雨儿面前晃了晃
来到了这窄小的柴房其中,戴华斌向四周看了看,只见屋内只有一张桌子和几把椅子在里面,以及一张床,可真是简陋极了
这哪里还能够看的出这是一个家啊,戴华斌看在心里也是泛着难受,这家的房子都已经到了近乎墙不避风,瓦不挡雨的地步了,这要是突然来了一阵暴风雷鸣的,这一小柴房哪里还能够做得到驱寒保暖啊
屋里终年不见阳光,昏暗潮湿,墙皮早已脱落了,墙上凹凸不平,再看那幽暗的灯光,发黄的墙面,简陋破旧的家具,漏雨的屋顶,以及屈指可数的几件摆设,空荡荡的屋子,显得特别的狭窄、阴暗,如果有一个词最为生动贴切的话,那便是“家徒四壁”再不为过了,这些年真的是苦了霍雨儿母女俩了
虽然狭隘,可是却被打扫的异常干净与整洁,虽然显得简陋破旧了,可每一寸却都没有沾上一丁点的灰尘,不过这里阴暗潮湿,常年不曾透光,实在是不适宜病人居住
这才刚一进屋,老人便是又一声一声的放声咳嗽起来,咳到最后,他一摊开手掌却发现全是粘稠的黑血,霍雨儿急忙扶着已经摇摇欲坠的老人,安置躺好在床上“爷爷,你躺好,我去给你熬药喝……”
这才瞧到,在灶台一旁的四方木桌上,东倒西歪的摆着一些药瓶,以及一些包药用的桑皮纸,见霍雨儿在拿着桑皮纸里头抱着的药碎,戴华斌上前瞧上了一眼,这一瞧,他的两眉之间,不禁然开始愁楚了起来,疑惑的问道“妹妹,这些日子,你一直在喂刘奕爷爷吃这种药吗?”
霍雨儿不知戴华斌为何这么问,不过处于礼貌,她还是点了点脑袋,便开始说起了往事“是的……爷爷的身体一直不太好,这些日子只能靠药来维持,只是爷爷的身子越来越虚弱了,一开始还能走动,可是现在,动弹都是一种折磨……”
说到最后,霍雨儿的双眼隐隐又泛起了泪花,就连开口的声音都微微出现了哽咽的迹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