仓皇

我慢慢在草地上坐下来，说完那些话几乎用光了我所有的力气。

但是是值得的，我赌了一把，大概是赌对了吧，叶漏听完我大逆不道的话之后嘴唇都在颤抖，然而他最终也没有呵斥我，而只是看着我，看了很久很久，他眼睛里慢慢地像是蒙上了一层雾气。

我举着手想擦掉那些雾气，叶漏攥住我的手，用力地握了一下。

然后他就离开了我。

叶洛在刑部做事，所以他押着那些撞到枪口上的世家子弟进京审讯，叶浠和叶漏留下来去向我父皇告状，可以相见叶洵大概也和他们站在一起，而陈述罪名的必然是叶漏。

冒着这么大的风险，他们这次不从世家身上撕下来一块肉大概是不会善罢甘休的。秋狩之后，我哥哥们和世家之间，就再也不止于从前丢石头射箭的小打小闹了。

夕阳的光照在发黄的草尖子上，我望着天边发光的云彩，微微有些出神。

我住在魏妃的宫殿里，今天众目睽睽之下叶漏又把我放在他马背上带走，那么我的位置究竟应该在哪里呢？

“妙妙，你以后要怎么办呢？”魏梓低低地说。

我惊得一下子站了起来，身体比理智更快地控制着我猛然后退了一步。

魏梓跟着我站起来，他的脸颊瘦得微微凹陷下去，他微微侧着头，像是要一寸一寸仔仔细细地把我看清楚，太阳光照在他脸上，他的神色苍白单薄得像一张纸。

我后退一步，他就往前走一步。我没有见过他这样咄咄逼人的样子，他走路的时候全无声息，我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来的，我很久没见过他了，没想到再见的时候，他看起来会……这样陌生。

“陛下召了好几位大人进金帐，太子殿下和六殿下八殿下也在，方才有人来告诉我，七殿下回京了，带着几位御林军中的年轻军官。”魏梓轻轻笑了一下，他背光而立，天光照着他半明半昧的脸，有些忧郁，又有些狰狞。

说完他就要来拉我的手，我躲开他的手，把双手背在身后，魏梓上前，我便后退，他上前一步，我便后退两步。

魏梓一下子就慌了起来，他紧走两步抱住我，胳膊都在抖，嘴里喃喃说，“你为什么躲我，你以前，从来不躲我的……”

他的位置一变，那种奇妙的光影效果就连同幽昧的气氛一同消失了。

我低着头，轻声说，“可是，你不是已经把我送给魏苏了吗？”

魏梓脸上的表情，一瞬间叫人不知该如何去形容。

他手臂上一瞬间就没了力气，我轻易推开他，又后退了一步。

他望着我，压着嗓子说，“……别走。”

他的眼神绝望得像是被人逼到角落里的野狗，分明衣衫整齐，但是又像是遍体鳞伤。

于是我问他，“告诉你这些消息的人，难道会不告诉魏苏吗？你回来了，他还会留在林子里吗？”

魏梓的表情慢慢变成灰白色。

我说，“魏苏回来之后，会想看见我的。”

魏梓咬着嘴唇，把嘴唇咬出来血，我说那么多，他一句也不回答，只是一味看着我，执拗地说，“……别走。”

我说，“你们都把要求摆在我面前，但是从来不给我选择的余地。”

魏梓嘴唇上的血流到下巴上，他的手指猛然抽搐了一下，伸手又要来拉我。我低头笑了一下，眼泪从我眼睛里流到我下巴上，我在魏梓眼睛里看到我脸上的泪光，然后我转身走了。

魏梓没追上来，我听见他在我身后发出一声野狗一样仓皇绝望的抽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