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谢雪中枝.07

高头大马之上,眼若桃花的清俊男人着一身艳丽的大红色喜服,更衬得面如皎月,眉目分明。四周列队凛然,锣鼓唢呐声喧天。今天,是承恬王府世子荇迎娶丞相府二小姐梅婉婉的日子。

从丞相府接了新嫁娘,红轿子摇摇晃晃地跟在后头,流苏一甩一甩的,沿着京城的大道正准备信马踱步回承恬王府。

这时,只听得前头一阵嘈杂,然后轿子猛地一晃,整个仪仗便停了下来。停得有些久,轿内的梅婉婉扶住轿沿,悄悄探出半个头,撩起一点她的盖头便小心地向前望去。

有人着素黑衣,以黑纱覆面,拦于仪仗前。

世子荇眯起眼。一旁的侍卫前跨一步,大声喝道:“何人?”

“丞相府丑女梅氏,前来贺喜姐姐姐夫。”

梅杳杳伫立在春日温柔的杨柳风里。她孑然一身,唯有胸口的一个荷包在隐隐发烫。她怎么也没有想到,竟是她对世子荇的喜欢,要了她哥哥的性命。

荷包里面是整整三十六碗云吞钱,和三十六颗小糖。

她想着,那比云吞钱多出的一点碎银子也许可以够汤饼哥哥在回去的路上给他的妹妹多买一块糖吃。那往往无人在意的一星半点的善意,被正确理解,好好珍惜。

这荷包本是太子蘅一直贴身带着的物事。在大战前夕,他托侍卫百里迢迢,送回到她的手里。

不远处,是她曾满怀信任的姐姐,是她偷偷爱慕过的公子,而脚下的黄土里,却埋着蘅的白骨。黑衣下隐隐一动,她手一翻,一把白刃显于袖间,紧接着,直逼向荇的喉头。

“世子!危险!”

荇刚想阻止,却已来不及。他的“且慢”还未说出口,一支雪白的箭羽就破开空气,插进了她的胸口。他叹了一口气。她不想活了,不过是来借他的刀一用。

鲜血濡湿了梅杳杳的黑衣,浸染在世子荇娶亲的喜轿前路上。

欲行不轨的刺客倒下了,胸口却仍在一起一伏,似仍在说话。世子荇拦住了侍卫,翻身下马,缓缓走上前去。

其实他并不十分讨厌丑女梅杳杳,他决定亲自听听她想要说的是什么。他伸手,拂开她黑色的面纱。他看见她的脸,看见她的唇艰难地嚅动着,睁得大大的眼睛里流出两行血泪。

“生已踽踽,荇和婉婉所不欲,何予杳杳,何予蘅……”

后来她还说了些什么,荇不记得,也听不清了。

最后,他挥手叫人收拾了尸体,清理了路面,迎娶婉婉,仿佛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一样淡然。

只是,那日入了洞房后,他凝视着妻子光洁的脸,却喉头一甜,扭头便吐出了一大口血。

梅婉婉赶忙去扶,却捂了嘴,被惊住——有剔透水珠挂在他的睫毛上。

被父亲掌掴的时候他没哭,刀剑剜过骨肉的时候他没哭,却在胜利的大婚之夜哭了。

“生已踽踽,荇和婉婉所不欲,何予杳杳,何予蘅?”

她告诉他,她这些年过得不好。他爱的少女,哭着问他,为何要害她。

她除了未着绯衣,躺在他的面前,正是活生生走出来的画中人。蘅算好了时间,只待她嫁给世子荇的那一日,便会恢复成原本的好模样,叫她的绝世好郎君也能敬她爱她。

他找了她那么久,找到已经不抱期望了,找到他觉得婉婉也可以。可是她死了,死在温柔的春天里,死在他娶她姐姐的这一天。

这年,大庆迎来了历史上最漫长的一个严冬。

漫天的鹅毛大雪落白了整个京城,也给他们新登基的青年皇帝的头上添了几点白。

他不过才做了两年的皇帝,却像老了十岁。他立了婉婉为皇后,也纳了很多的嫔妃。他眼里的每个人都像她,他眼里的每个人却又不是她。宫里新来的秀女们齐齐跪在殿上,战战兢兢地听着来自尊贵威严的皇后的几点告诫:要平和恭顺,要宜室宜家。要谨守嫔妃之道,不可囿于私己。最重要的是,皇上寝殿里常年挂的一幅绯衣少女的小像,不可动,亦不可问。

皇上今日乏得早,身旁的宫女有着和她相似的大眼睛,乖巧而不多嘴。他疲倦的时候,便喜欢望着那幅画发会儿呆。他闭上眼,恍惚中,他又回到了那个摇摇晃晃的枝丫上,暖和的阳光洒向树下那个人冲他张开的双臂。

只要他勇敢点,纵身一跃,他就能够再一次拥抱她。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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