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衣共嫁衣
一:
二月初一,龙睁眼。
皇城景都的二月初,雪意还未消尽,寒稍微白。宣帝在这一日率百官登上浔安塔顶,亲自接见大历的和亲队伍。一众官员都站在塔下,寒风朔朔,朝服根本无法御寒,为首的中书令王璟身姿单薄,却站得笔直。唯有嘴唇发紫,才能看出受了寒的模样。
“大人可是冷?”站在她身前的太傅沈寒卿饶有兴致地问了一声。
王璟瞥了他一眼,这人朝服之内穿了厚厚的中衣,却难为他长身玉立,在寒风之中显得风骨卓然,看不出半点不敬的意味。还真不愧是十六岁便做了太子太师的人,半点不辜负先帝称颂的“辞采华茂,气清骨傲”,更不愧是宣帝手下最信任的一品大臣,处处不忘恶心她。
“沈太傅说笑了。”她看了一眼极为浩荡的迎亲队伍,微微扬唇,“关乎一国之婚嫁,受些冻又算什么。”
“话虽如此,大人也不必穿得如此单薄。”沈寒卿笑了笑,望着她发紫的唇色,做出一副真心关怀的模样来。
“也不过是站几个时辰,更何况,”王璟站直了,一字一顿道,“饱暖思淫欲。”
这话已是说得十分难听,沈寒卿却仿若未觉,只慢慢笑起来:“大人为官清正端廉,果然深孚众望。”
像是拳头打进棉花里,王璟噎了噎,干脆扭过头去,不再理会他。反正与这人口舌上的争辩,总是她输得多些。
这件事情只是小波澜,大历的和亲队伍自城楼另一端浩荡而来时,诸臣皆身姿挺拔,面色端肃,唯恐触了宣帝的霉头。
宣帝年少登基,称帝之初便起了与大历的战火,一统南北乃是这位帝王的夙愿,然而征伐数年,直至他弱冠也一直未果,大历又递上了降书。国库空虚,百姓疲乏,帝王的夙愿已经无法抵挡休战,大历便顺竿而上,送来了和亲的公主。
照仪制,帝王本不必亲自来迎亲,但这在战时便风尘仆仆赶来的和亲之人,宣帝自然是要冷笑着来看一看的,连着百官都站在朔风之中,不能有怨。也就唯有沈寒卿一人,敢私自加了衣裳。
远方车舆步行之声渐近,送亲的队伍出现在视野中,宣帝自焚炭燃香的高塔之上走下,眉目华贵,却面色不善。从温柔的暖室之中走下,这寒风令他皱了皱眉。行至王璟面前时,他的眉头便皱得更深了——毕竟是当朝第一位统御百官的女中书令,若在迎亲时受了冻委实不妥。
帝王停了下来,慰问这大宣的中书令:“爱卿穿得这样单薄,可觉得冷?”
王璟微不可察地挑了挑眉,端出一贯的温和笑意来,说:“太傅大人一向体弱,如今他都无妨,微臣又岂敢说冷。”
宣帝望了一眼沈寒卿,却不予置评,只命人拿了大氅替王璟披上,便让她随百官跟上。
沈寒卿十六岁便成了太子太师,陪伴宣帝十余载,深得这位帝王信任,王璟原也不指望宣帝说什么,只是想噎噎他罢了。她拢了拢身上的大氅,很是暖和。趋步跟上宣帝,她抬眼去看大历的队伍,言官开道,武将在后,簇着那中央的车舆。
片刻后,大历朝臣止步,以大宣的跪拜之礼朝见宣帝,姿态极尽谦卑。车與停落,轿中的大历公主掀帘而出。王璟在那一刻完全屏住了呼吸,大历公主盈盈而来,在一地官僚之中仿如踏破尘嚣的一颗晨星,照亮了朔朔寒冬,驱散了亘古阴霾。
王璟在景都中见过无数绝色,即便是京城姝容的明华长公主,也远不及面前之人流转而来的眼波。这是与生俱来的华贵,仿佛从不曾踏过俗世的尘埃,饶是女子,她也不能不为这样的容色所摄。大历的公主站定在队列之前,以故土的礼节向宣帝行礼,一双眸子如寒月初雪,看不出半点谦卑的姿态,却无人不被折服。
王璟抬眼去看高位上的那人,见宣帝面色稍缓,余光又忍不住瞥向一侧的沈寒卿。他却仿佛不曾见到世间绝色,还兴致盎然地递了个眼色给她。她不由得微微恼怒,片刻后却又扬起了唇。看来……这休战之事,应是不容置喙了。





